裴令婕说我应当有自知之明,我假装听不懂言外之意地回了一句“我很有自知之明”,她当下一噎,明媚的大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
但她终究还是要保持大家闺秀形象的,并不能像我一样装疯卖傻,尤其是,在心上人的面签露出痴傻丑态来,这是她决不允许出现的情形。

见我装傻,她说得愈发直白:“张小姐,你应当很清楚,自己配不上阿溯。”

虽说我一贯认为自己配程嘉溯,让他有点吃亏,但那是情人之间的互相怜惜与调侃,若有谁认为“配不上”三个字就会让我知难而退,那真是小瞧了我。

“可是我觉得,我完全配得上程嘉溯。”我不客气地反击,“如果我配不上他,那他看上我,岂不是眼瞎?如果他眼瞎,那我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

裴令婕又是一噎,默了一会儿,她气极反笑:“你这样激怒我,就不怕我让你万劫不复?”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指责我盗窃商业机密,偷走实验成果,这对于一个制药工程师来说,已经是万劫不复了。反正我一无所有,我还怕什么?”

攻心不成,倒让程嘉溯看了一场笑话,裴令婕气得面上飞起两朵艳丽的红,忽然娇蛮地嚷道:“我不管了!程嘉溯你说怎么办吧!”

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这位大小姐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将我置于死地的好机会。

然而裴大小姐真的就跺跺脚,娇嗔地对程嘉溯道:“你到底管不管?”

程嘉溯笑意不达眼底,“我的女朋友,我自然是要管的。”说毕,转向我,“谁说你一无所有了?我不是还在这里,我的不就是你的?”

这样明目张胆到近乎恶意的秀恩爱,让裴令婕气急败坏,她叫道:“懒得看你这恶心模样!”夺门而去。

“……”我呆了一会儿,评价道:“你们两个人,都好假。”

裴令婕的娇嗔与刁蛮是假的,程嘉溯的无赖与流氓也是假的。那仍是他们伪装的一部分,他们试图利用这样的特质,让骨子里的精明与冷漠瞒骗过对方;同时那也是一种退让和妥协——他们彼此太清楚对方是怎样的人,露出这种不认真的态度,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也是与对方暂时和解的暗示。

程嘉溯笑笑:“情绪是假的,话却全都是真的。”

我回味了一下他方才说的话,心里甜甜的,仰头按着他,笑道:“我觉得自己很配得上你了。”

程嘉溯认真想了想,“对。”

他伸手扶住我后颈,俯身吻下来,力道轻柔,动作却霸道无比,不允许我逃避。我被迫迎合他,只是一吻,便满足得心都要飞起来。

一吻结束,他望着我的眼睛说道:“张梓潼,当你陪着我的时候,我自己都想羡慕自己。”

这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无数鲜花盛开的声音,在心底大片大片绚烂地怒放着,无比繁华,无比幸福。

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便越是笨嘴拙舌,全然不见了反击裴令婕时候的刁钻。想要回应他,又唯恐自己的回应不如他浪漫,不如他有意思……

一时犹豫,已经失去了最佳机会。程嘉溯又笑起来,“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要不是我,你该被人骗成什么样啊?”

我点点头,伸出手,跟他十指相扣:“那你就保护我,让我不要被人骗,被人欺负啊。”

“你就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骗你?”

“不怕,”我主动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地啄着,“你没必要骗我。”

论颜值,论家底,我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花费这样大的精力来哄骗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喜欢我。

理智的部分除外,感情上的感受更是明晰,他对我的喜欢,与我对他的一样热烈。

舌尖不经意地划过手心,程嘉溯被一片温软湿滑勾得吸了口凉气,威胁我:“张梓潼,你不要玩火。”

我抬眼看他,眼神妩媚,眼睛里波光粼粼,“干柴,烈火,都烧起来了,你叫我不要玩?”说着,跟他比起来娇小的手掌已经覆上了某一处关键。

程嘉溯低吟一声:“小妖精,你不要后悔!”一把抱起我,大步向vip病房走去。

……

两个小时后,院长林栎亲自来查房,脸黑如同锅底:“程嘉溯,你是禽兽吗?”

禽兽程嘉溯餍足地笑着,而我在最初的厚颜过去后,几乎无法面对林栎的目光,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憋得脸颊通红。

因为恢复得不错,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身上还背着非衣的官司,不好立即回唐韵实验室去,便回了程嘉溯的别墅,很是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直到一天,唐韵法务部通知我去公司,与非衣的代表见面,共同商量这件事情的后续。

程嘉溯没有跟我说太多他和裴令婕做了什么交易,但我知道,他应当是占着赢面的——因为每天晚上他的兴致都非常不错,即便是疲惫到了极点,他都还能兴奋地将我像烙饼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烙好几面……

谈判地点就选择在非衣,虽然是客场作战,唐韵这边的阵容倒更像是去砸场子的:程嘉溯打头,周玫与安然紧随左右,唐韵法务部的精英个个严阵以待,身为当事人的我反而像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了。

事实证明我的确不是今天的重点,谈判的核心题目还是两家公司合作后各自所占的市场份额,以及一系列的利益分配。

双方唇枪舌剑,在谈判桌上鼓动出一片刀光剑影,过招之快、之奇,令人眼花缭乱。

非衣一方自然以裴令婕为首,她恢复了大小姐的骄傲,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眼神都吝于给一个。唯有当她感到自己一方处于下风,利益受损的时候,才会把我拉出来批判一番,以取得道义上的制高点,进而攫取利益。

很显然我只是受了无妄之灾,以裴令婕的手段,不论唐韵派来的是哪一个工程师,她都会采用类似的手法,将唐韵拖进不得不和非衣进行谈判以划分市场份额的局面。

而我因为和程嘉溯的私人关系,使得她在下手时更加狠辣,但是换了别人,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这毋庸置疑。

周玫虽然对我颇有微词,多次劝我离开程嘉溯,但面对裴令婕的刁难,反而是她维护我最多。

裴令婕:“贵公司员工张梓潼涉嫌盗窃我方技术机密,不知贵公司怎么看?”

周玫:“如果我没有记错,张工是我方派驻贵公司的技术人员,”她着重强调“技术人员”四个字,“她的任务是技术支援——贵方指责我方技术支援人员偷窃机密,是在开玩笑么?”

裴令婕很快反击,“我方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张梓潼并非凭借出色的技术获得权限,而是借助与程嘉溯的私人关系成为工程师,我方认为她的技术不过关,做出来的结果有问题。”

周玫不说话,从身后的助理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沓资料,摆开在桌上。

我细细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我从本科时代至今,所有的奖学金证书复印件,所发表的学术文章复印件,两名德高望重的教授推荐信——学院的惯例,推荐进杏林集团进行实习的学生,会有两名教授写推荐信。

除此以外,还有“YOUNG”项目的进度——当然,不涉及任何可能泄露技术机密的部分;我在学校所做的一些学术讲座的PPT复印件……

每一页纸都证明着我为学术所付出的汗水,承载着业内人士对我的肯定。

周玫仍旧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看看这些资料,贵方还能坚持张工不称职的说法?”

非衣这边的人员组成里,有一位是与我一同完成香方复原的工程师,他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又慢慢低头。

我可以理解,他供职与非衣,当然不能在这种争取利益的场合,为了自己的良心,就同公司决策唱反调。他能做的只有沉默——不否认我的成果,这已经是他的良心了。

之后裴令婕再次攻击我私生活不检点,还是被周玫有理有据地反驳了回去,无奈之下,裴令婕放弃了对我的打击,转而继续与程嘉溯谈利益划分。

我舒了一口气,知道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这次谈妥,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裴令婕后续会不会再对我出手,她都不能再借助这个“窃取机密”的借口,来陷害我了。

今天最令我刮目相看的就是周玫,我知道她一直对我有敌意,没想到她会在裴令婕面前这样维护我。

“周经理,谢谢你!”我诚恳道谢。

周玫淡淡道:“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帮助程总,也是为了公司利益。”她毕竟是程嘉溯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对我的态度是一回事,面对外人,她绝对是会选择维护我的。

就在我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她低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羡慕自己。”

以她的骄傲,她说不出羡慕我的话,所以选择了这样一句委婉的暗示。

而我望着人群中长身玉立的程嘉溯,微笑起来:被这样一个人爱着,我也是羡慕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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