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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晨曦朦胧。

荒野,雾霭淡淡。

燃烧的篝火,早已熄灭。而歇宿的旅人,好像依然在长夜中徘徊而迟迟没有醒来。

树林边,草地上。

阿威、阿雅、阿胜,以及阿猿、冯田,犹在闭目静坐。

而篝火的灰烬旁边,还躺着两人。

一个蜷缩着,熟睡正酣,怀里抱个空酒坛子,黑脸上带着醉酒的笑意。

阿三被他的师兄强行灌了半坛苦艾酒之后,突然打开心结而恢复常态,奈何不胜酒力,竟趴在地上酣睡起来。

另一个躺在几丈外的草地上,头枕手臂,却全无睡意,兀自睁着双眼,默默看着残夜将尽,又默默等来黎明。

无咎没有闲着,他在想心事。

一旦安静片刻,曾经遭遇的种种便纷至沓来,令他眼花缭乱,却又莫名所以。便如跋涉在黑暗中,四方总是混沌不清。而愈是想要看清这方天地,到头来反而愈发糊涂。

星云宗的弘法布道,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说法,不外乎杀戮、掠夺,扫荡与毁灭。而如今弟子死伤惨重,却依然没有停下远征的步伐。苦云子要干什么,瑞祥要干什么,还有那个夫道子,他又要干什么?

出乎意外的是,夫道子竟用五色石来捉弄自己。或者不是捉弄,而是一种试探?

对于仙道高手来说,五色石固然珍贵。而死了那么多的弟子,并不惜毁了一座古城。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为了得到几块五色石?

记得夫道子提起过,乞世山,有地宫,还有能够破碎虚空的日月星辰塔。难道山洞的石台,便是所谓的星辰塔?

无咎想到此处,两眼微闭,抬起手指揉着眉心,地宫中的情景再次缓缓浮现在眼前。

日月,便如鱼儿般旋转,随即光芒冲天,虚空破碎,继而斗转星移,还有片片字符呈现。观天之道,日月轮回,执天之行,星辰不灭……

片片字符,虽然古老,却与现有的一脉承传,辨认起来倒也不难。而倏忽一闪的瞬间,能够记下纷乱而又晦涩的数百字符,对于寻常的修士来说并不容易,所幸自己的神识足够强大,尤其那字符串联起来竟似曾相识。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这段话,岂不正是《天刑符经》的主旨所在?只是多了日月星辰之说,而更加玄妙,便好似《天刑符经》的追根溯源,遑论天道崩坏,浩劫沉沦,终归是轮回不止,星辰不灭……

所谓的星辰诀,不过是糊弄阿三的说法。而这说法也不错,姑且将数百字的口诀,称之为《星辰诀》。闲暇时分,不妨多多的加以揣摩,有过《天刑符经》的体悟,想必能够从《星辰诀》中有所收获。

而再过几个月,来到部洲便已两年。之后还要赶往金吒峰,并在途中耗时三年之久。

何时才能返回神洲呢……

当红日跃上天边,最后一抹清晨的凉爽悄然消失。不知不觉间,滚滚的热浪已缓缓降临大地。

众人纷纷从静坐中醒来,趁机欣赏着那磅礴的日出以及荒野的景色。

阿三从地上爬起,满脸的火灰。他愣愣怔怔看着怀中的酒坛子,大眼珠子透着茫然:“咦,怎会又醉了呢……”

阿胜跳起身来,四肢筋骨脆响,旋即手扶胡须,哈哈笑道:“沾酒便醉,倒也难得!”

阿三渐渐回过神来:“并非如此,却饮不得苦艾酒……哦,我想起来了,师兄灌我……”

提到师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无咎已慢慢起身,踱着方步,舒展懒腰,似笑非笑道:“嘿,阿三就知道捡便宜卖乖。以后再想饮我的苦艾酒,少了百块灵石,你休想!”

阿三默然片刻,咧开嘴巴:“哈,一坛酒竟敢卖作百块灵石,真是卑……真是黑……啊不,我是说……师兄真会算计!”

无咎并未发作,而是神态如旧,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阿三悄悄舒了口气,顿时觉得轻松许多,随即抖擞精神,转而问道:“阿胜师叔,你我该往何处去?”

阿胜抬手示意:“行程由你阿威、阿雅两位师叔定夺……”

阿威在整理着装,他如今好像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仪容。

阿雅在梳理着她的飘逸金发,美貌如昨而风情依然。

阿猿与冯田则是在掩埋着篝火的灰烬,以免泄露行迹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阿胜不必见外!”

阿威收拾妥当,略作谦让,随即挺起胸脯,大声道:“既然如此,诸位听我一言!”

众人慢慢聚到一处,而无咎依然在眺望着天边的那轮红日。

“由此往南,直至金吒峰,足有十万里之遥,若再涉足东西方向,所经过的地域之广袤,以及莫测之凶险,着实难以想象。所幸为期三年,行程倒也宽裕。你我七人,不妨分头赶路。师妹,你以为然否?”

阿威看向他的师妹,很是呵护体贴。

阿雅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不比以往,不宜遵循旧例行事!”

阿威忙道:“师妹请说!”

阿雅稍作斟酌,出声道:“你我七人,结伴同行,若无意外,不得擅自离去!途中但遇凶险,务必齐心戮力而共渡难关!如若不然,三年后,你我能否活着抵达金吒峰还犹未可知呢!”

阿威不以为然:“师妹过于谨慎……”

阿雅看向众人:“诸位有何异议?”

阿胜痛快道:“便依阿雅所言!”

阿猿附和道:“阿雅师叔,我与冯田、阿三遵命就是!”

阿雅却是手拈发梢,凝眸又问:“无咎?”

无咎依然站在几丈外,独自面向朝阳,衣摆随风卷起,颀长的身材颇显挺拔。而他没有回头,自言自语:“这般漂泊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啊!而为何要赶往金吒峰,金吒峰又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阿雅道:“师门有命,不敢不从。而有关金吒峰,却是不知……”

阿威不耐烦了:“师妹,你何必与他啰嗦。他若敢添乱,我饶不了他!”

无咎好像是怕了,转过身来:“我只是问问而已,凡事有三位前辈呢……”

阿威哼了声,抬手抓出一枚图简查看。少顷,他吩咐道:“西南方的三百里外,似有蛮族部落。我与师妹先行一步,阿胜带着四位弟子随后跟来。相隔不远,彼此照应不难!”

阿胜点头会意。

阿威刚要动身,却听道:“临行前,我想奉劝前辈一句……”

又是某人,从不远处摇晃着走来,分明年纪轻轻,偏偏摆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

阿威瞪眼道:“说!”

无咎两脚站定,拱起双手,正色道:“你我身为仙门弟子,不得滥杀无辜的凡人!否则有伤天和,有损道心……”

而他话说一半,已被厉声打断——

“混账东西!你敢管教我?”

阿威竟是满脸怒容,冲前一步而挥起拳头。

一个小辈,当众指点长辈,哪怕再是语重心长,或用心良苦,也没人领情,因为他违悖了长幼尊卑的规矩。尤其还当着师妹的面,这不是叫人难堪吗!

无咎虽有所料,却没想阿威如此的暴躁。他本想退后躲避,却微微皱眉,干脆站着不动,只是脸色有些发冷。

众人均是不知所措。

清晨美景,临行在即,不想突然吵闹起来,眼看着就要不可收拾。

还是阿胜见机得快,急忙闪身阻挡,并一把抓住阿威的拳头:“师兄,息怒……”

阿威怒火不减:“你给我闪开,我要教训他……”

阿胜劝阻道:“无咎,快快与师叔赔罪……”

无咎依旧是不躲也不闪,不卑也不亢:“实话实说,何罪之有?”

“如此以下犯上,阿胜你还敢袒护他,闪开——”

阿威愈发暴怒,猛地推开阿胜,再次狠狠举起拳头,不料又被一只柔滑的手掌轻轻握住。他蓦然一怔,僵在原地。

手掌滑落,婀娜的人影带着一缕幽香擦肩而过,瞬间已是踏剑远去。而柔美,且又无奈的叹息声,却在耳边萦绕:“唉,何至于此呀……”

“师妹——”

阿威的怒火顿消,禁不住追赶两步,却又猛然一顿,回头叱道:“无咎,且饶你这回,敢有下次,哼……”他顾不得多说,踏剑而起:“师妹,等等我——”

阿胜踉跄站稳,大松口气:“哎呦,差点打起来……”

无咎却好像没事人一般,脸上的寒意已然消失,他看着远去的两道人影,感慨自语:“莫道青丝绕指柔,断金碎玉鬼见愁啊!而打起来又能如何……”

他的感慨,没人懂。

阿胜的侥幸未罢,忍不住埋怨道:“无咎,若非我拦着,你难逃此劫啊!而你着实不该顶撞长辈……”

阿猿趁机说道:“师叔体恤弟子,有目共睹,无咎有错,还指望您老人家多加教诲……”

冯田与阿三,没有出声。一个静静旁观,一个躲得远远的不敢靠前。

无咎摊开双手,无辜道:“我乃真诚相告,何来顶撞长辈之说?不过,我也奉劝诸位,多怀慈悲,少造杀孽……”

而他没说完,再次被人打断。

“多怀慈悲,少造杀孽,说的多好啊!不过……”

阿三或许是感同身受,一时忍耐不住,又好似历经沧桑,终于要大发感慨。他竟也摊开双手,仰天长叹:“这天底下,还有人比师兄,更加残暴,更加的无情吗?”

“你……”

“哎呀,不必多说,动身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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