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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年的五月,神洲发生一件大事。

灵霞山的无咎,与域外的神洲使叔亨,在玉山之巅,通天塔的脚下,展开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无咎以人骨龙筋弓,射断通天塔,撕裂神洲结界,并引来九重天劫。

在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中,无咎与叔亨同归于尽。而七把九星神剑,则是化作流星飞归天宇。

有幸目睹那场大战的,有神洲仙门的二十位人仙高手,还有灵霞山的两位筑基弟子,以及来自石头城的女修岳琼。

无咎死了!

他以地仙圆满的修为,与飞仙高人拼得同归于尽。

他为了拯救神洲修士,不畏强敌,尽仁尽义,令人唏嘘感慨!

而神洲结界被毁,惊动了域外。两年后,域外派来高人,修复了通天塔与结界,并因此迁怒于各家仙门,尽数废了二十位人仙修士的修为。从此没有人再敢轻易提起那段往事,仿佛一切烟消云散。

不过,有关无咎的壮举,依然在山野、乡村、集镇,乃至于仙门中流传。尤其他生前留下的话语,更被引为经典而口口传颂。还有好事者寻至红尘谷,在三座坟茔前凭吊,在湖边的草棚前流连忘返,并在四周的岩壁上刻下见证。

三年后,有粉衣女子默默伫立红尘谷的湖边。她看向四周岩壁的碑刻,幽幽自语:“想不到他与紫烟如此情深,唉——”叹息一声,又轻轻念诵——

“不畏风云遮望眼,胸有天地泯尘埃;挥剑斩尽百千恨,铁血难断一寸柔!”

“自古神洲不可侮,甘将碧血染苍穹!”

“云霄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看我飞花携满袖!”

“百年一场空,临了梦无踪,随风舞尘埃,来去竞匆匆!

“飞马却红尘,挥袖凌紫烟,仙台云深处,回首两不见……”

女子的身旁,站着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这数十处的碑刻,多半与他无关!”

“如今诗集卷册流传,岂止数百首之多,皆署名为《公子诗经》……”

“呵呵,无非寄托情怀罢了!”

“仙道中人,还将他与当年的苍起前辈相提并论,古有苍帝,今有青帝……”

“那又怎样呢,如今还不是结界封禁,比之从前,神洲愈发的不堪啊!”

“是啊,他除了留下一段传奇,什么也没改变!”

“琼儿,我已离开灵霞山,有心前往石头城游历一番……”

“多谢道兄三年来的陪伴,我石头城定当悉心款待!”

女子的眼光掠过山谷,忧伤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怅然。少顷,两人踏起剑光,在山谷上方盘旋了几圈,飘然远去……

正如所说,无咎的壮举,除了留下一段传说,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诸多惊心动魄的往事,以及他与紫烟的情缘,起于风华,葬于红尘,并随着时光的流失而慢慢烟消云散。

转眼之间,十年过去。

灵霞山。

常先站在山门前,低着头默然无语。

台阶上等候着几位弟子,正在等着辞行。

“前辈,弟子仙途无望,这便返回家园专修孝道!”

“嗯,与其这般埋头苦修,不如四处游历……”

常先抬起头来,摆了摆手:“尔等志在天下,倒不必委屈了自己。走吧……”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牧羊、孔滨、华如仙,你三人随我兄妹返回天水镇如何?”

“我兄弟正有此意……”

“我牧羊想要游历天下,就此分道扬镳!”

“牧羊兄,何不带着巧儿呢?”

“这……”

“我只想寻一处闭关之地,安心筑基而已,倒不妨碍你四处云游,放心便是!”

“呵呵,如此也罢!你我一行,唯有巧儿妹子修至羽士圆满,途中或能请教一二……”

“唉,巧儿这辈子也追不上他……”

“无咎死了,不得多提。巧儿,你随我回家!”

“哼,你管不着!牧羊兄,快走——”

上官巧儿带头冲下山门,上官剑随后追赶。转瞬之间,众人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之中。

常先伫立山顶,默默看着一行远去的人影。少顷,他踏起飞剑围着灵霞山独自盘旋。

玉井峰。

木申坐在地上,背靠着岩壁。不远之处,则有个巨石覆盖的半浅洞穴。他抬头仰望,神色郁郁。头顶的天光朦胧,便是日头也藏于云中而不见踪影。他叹了一声,幽幽道:“如今的灵山,日渐没落。师兄弟们也相继离去,你我又何必执着于此……”

在巨石覆盖的洞穴前,还站着一个壮汉与一对男女。

此处,曾是某人当年的栖息所在。便是这四处漏风的苦寒之地,走出了一位名动天下、且万众敬仰的仙道至尊。而那位传奇人物,并不陌生。或者是说,彼此曾为师兄弟。当年的一切犹然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而不堪回首。

“他真的死了?”

“古离,我知道你对他仰慕不已,而他已死了十年之久,且魂飞魄散,想要轮回转世都不能够啊!”

“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三位,容我先行一步,来日有缘再会!”

古离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余下的三人没有送行,各自心绪纷杂。

“木申,我也告辞了……”

“陶兄,小妹与你同行……”

“哼,你见异思迁,情意全无……”

“小妹专心修炼,何错之有……”

“不必多说……”

“陶兄,等我……”

陶子愤然离去,红女随后紧追。

“呵呵……”

曾经的同伴,各自散去,曾经情意绵绵的兄妹,也转眼成了冤家仇人。

木申呵呵一笑,笑声中透着几分苍凉与几分落寞。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冲着那洞穴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蒙昧不清的天光,转而顺着山径摇晃而去。

修为再高,又有何用;辛苦修行,又为那般。到头来,还不是身陨道消而一无所有。不妨返回红尘,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逍遥。不知那位桃花掌柜还在不在,或能秉烛共话当年……

常先踏着剑光,在云端盘旋。看着日渐凋零的灵霞山,他暗暗摇了摇头。片刻之后,他落在紫霞峰下的一间洞府门前,稍稍定神,拱手道:“师伯——”

洞府的门户大开,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常先抬脚走了进去,又不禁默默叹息。

洞府当间的空地上,坐着一位老者,须发银白,满脸的皱纹,神情极为虚弱。他缓缓抬起眼光示意,随即又眼帘低垂。

老者正是祁散人,却不复往昔,显然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随时都将湮没在寂静的时光之中。

“师伯,灵霞山弟子所剩无几……”

常先话说一半,欲言又止。他每日前来探望,所说的无非都是灵山没落的现状。以致于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或是如何面对。

祁散人倒是习以为常,出声询问:“妙源,也走了?”

常先面带哀伤,轻声回道:“嗯,妙源长老,已于上个月,耗尽寿元,坐化于洞府之中……”

只因当年玉山的那桩变故,神洲的人仙修士尽遭牵连,并被一一废了修为,以此惩戒神洲仙门的忤逆犯上之罪。而人仙修士没有了修为,相继道殒辞世。如今各家的情形,与灵霞山大致相仿。即使妙源长老,也耗尽寿元而坠入轮回。如今活下来的人仙前辈,已是寥寥无几。

祁散人微微颔首,释然道:“我也该走了……”

常先不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又道:“妙严长老闭关,不问世事;妙尹长老借口云游,就此一去不返。灵山无人主持,还请师伯示下……”

祁散人抬起浑浊的眼光:“莫非……你要我传你门主之位……”

“弟子不敢!”

常先低下头来,后退两步:“还请师伯安心静养,弟子明日再来探望!”

公孙无咎,乃是妙祁师伯的衣钵传人。无形之中,他成为了灵霞山的最后一任门主。从此以后,只怕再也没人争夺门主之位。

常先心有疑惑,忍不住又问:“师伯,无咎他真的死了……?”

祁散人的神情中透着萧索,反问道:“他若不死,域外又怎会轻易罢休?”

常先默然无语,便欲告退。而他尚未退出洞府,又听道:“他初踏仙途,我曾为他算过一卦:泽上无水,困也;万物不生,死也。果不其然……”

妙祁师伯的占卜之术,颇为灵验。一切早有定数,看来是天命难违啊!

“不过,我又为他算了一卦!”

常先的脚下一顿,转过身去。

只见祁散人伸手拈须,像是陷入沉思,而浑浊眼光却变得清明起来,即使他苍老虚弱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红润:“那年的五月初八,辰时,阴雨,有人远行。我起爻,得谦卦……”

常先忙问:“何解?”

祁散人的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清明的眼光也趋于晦暗。而他依然端坐身子,轻轻吐出四个字:“天机莫测!”

常先不便多问,只得慢慢退出洞府。

而人在洞府的门前,不由回想所看过的占卜典籍。

犹还记得,下艮上坤,地下有山之象,是为谦卦。寓意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乃君子有终,无往而不利,为大吉之兆。

常先想到此处,心头莫名振奋。他仿佛触摸到了天机,转身便要再行请教。还有那篇《天刑符经》,其中必有玄机。恰于此时,一缕清风从洞府中扑面而来。他蓦然一怔,两眼圆睁。少顷,他带着满脸哀容,缓缓伏地跪拜……

——本卷完——

…………………………

卷后语:

这一卷结束了。在我拆迁搬家尚未忙清的时候结束了。没有存稿了,今天上午写了这一章,很仓促。便如主角的出现,以及本卷的结束,都很仓促。不过,也大致写出了故事的经过,以及我要表达的意思。

写死主角,或许又要招骂,不过其中埋下很多伏笔,老读者应该理解的。

无咎是个怎样的人,很受诟病。他的开始,与结束,反差很大,如何说开篇是喜剧,结尾则是杯具。其中少不了人性成熟转变的过程,以及故事起承转结的过程,这也是我写故事的习惯,却没有太过的感慨,更多的是留下空白,有待读者朋友的任意发挥。

当然,故事还要继续,或许刚刚开始,为了第一卷与第二卷前后呼应,所以本卷最后一章名为:君子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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