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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无咎踏入溪流的刹那间,他的整个人已被白色的冥火所吞没。

而他并未退缩,反倒是双脚缓缓落定,体外一尺尽为灵力笼罩,浑身上下安然无恙。怎奈冥火极为凶残,清晰可见护体灵力的烧灼,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煞是触目惊心。

御剑不得,凌空不能,除了脚踏实地,一时再无捷径。

既然如此,且走上一遭冥火涧……

妙闵与妙山在歇息之际,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突然察觉无咎动身,两人眼光一碰,却好像少了几分默契,各自迟疑不定。

“师兄先行——”

妙闵谦让一句,不忘提醒道:“冥火最为伤神动魄,多加小心!”

妙山没有吭声,催动法力护体,抬脚踏入冥火的溪流,顺着山涧往前走去。

妙闵站起身来,依然神色疲惫,却不愿耽搁,随后摸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

死寂沉沉的山涧中,顿时多了三道裹着火光的人影。每一步溅起白色的烈焰,俨如踏浪而行,却并无惬意轻松,反倒是步步慎重而叫人不敢大意。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三人依然在狭长的山涧中默默穿行。

无咎的护体灵力,只剩下四五寸厚。他有心停下歇息,而前后左右再无立足之处。他摸出一块灵石扣在掌心,继续往前。

妙山与妙闵的情形相仿,两三寸厚的护体灵力堪堪欲破。而彼此凭借符箓,暂且

安危无虞。

半个时辰之后,山涧仅余下数尺宽,而没过脚面的冥火溪流,也渐渐深达齐膝。每往前一步,便溅起过人高的烈焰。却并无炽热的焦灼,反而阴寒彻骨而叫人难以承受。

无咎停下脚步,禁不住微微气喘。

行到此时,护体灵力又弱了几分。虽有灵石的吸纳,却不抵冥火的烧蚀。而所谓的山涧,依然没有尽头。再这般下去,下场不妙啊!

无咎转过身去,看向另外两位同伴。而便在他稍稍懈怠之际,一股强劲的寒意猛然侵入心头。

他蓦然一怔,神魂战栗,仿佛多年来的坚持骤然坍塌,莫名的恐惧与孤独的寒冷急袭而至。他不由得浑身颤抖,慢慢跪倒在地,并伸出双臂,缓缓拥向沸腾的烈焰,一如温暖的期待,渴望着寂寞的抚慰。而酷寒刹那叩击心扉,难耐的痛苦顿时让他面皮抽搐。他慌忙伸手乱抓,白色的烈焰中突然浮现出一家三口的情景……

那是爹、娘,还有妹子。三人在风雪中悲号,在尖刀下挣扎。而三人呼唤的至亲,却始终不见身影。三人最终的等候,化作残缺的秋千,在落叶中孤零,在寒夜中飘荡……

别走,等我……

无咎跪在地上,双手撕扯着胸口,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两眼中泪如雨崩。

他不再是那个放浪形骸的公子,不再是那个得过且过的书生,不再是横剑立马的将军,不再是洒脱随性的修士。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公孙无咎,他只想找回属于自己的天伦之乐,回归平凡且又充实的梦想……

无咎抬起头来,依旧挥舞双手徒劳乱抓。而烈焰飘渺,幻影不再。只有不远处一个老者的身影在错愕怔怔,还有一人带着诡异的笑容急急冲来。他好像早已失魂落魄,兀自神情呆滞而浑然忘我。而便在那人近在咫尺,一道剑光在烈焰中隐约闪烁,他的身形突然消失,只余下奔涌的溪流在盘旋沸腾。

“咦,他人去了何处?他竟懂得火遁之术……”

妙闵匆匆止住去势,手中的剑气悄然消失,随即又前后张望,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不仅懂得鬼修,还精通各自遁法。在此处施展火遁之术,倒也恰如时宜!”

妙山的话语声有些颤抖,摸出一张符箓拍在身上,又掏出几粒丹药吞下,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你乘人之危……”

“天大的冤枉!”

妙闵身上的护体灵力也是所剩无几,脸上罩着寒气。他转身看向妙山,带着疲惫而又虚弱的神情抱屈道:“那小子又是哭喊,又是流泪,悲痛欲绝的德行与往日截然相反,我怕他魂魄有失,故而试图强行驱除冥火,以便解他燃眉之急……”他说到此处,两手一摊:“谁料他已到了如此境地,却依然防备心重,竟使出罕见的火遁之术,枉我煞费苦心!”

“且罢,赶路要紧!再这般耽搁下去,你我也难免神魂受损而方寸大乱!”

妙山见妙闵的言行举止并无破绽,不再追究,收敛心神,趟着烈焰溪流继续往前。

妙闵点头称是,随后而行,似有不解,自言自语道:“那小子神剑在体,非比常人,而他方才的神魂失守,与修为不符呀!”

“他本是凡人书生,因神剑而获机缘,却从未历经苦修,不通天道且不舍尘缘。追根究底……”

妙山头也不回,信口说道:“追根究底,他还算不上是性命双修的仙者!”

“呵呵,师兄所言极是!”

妙闵奉承一句,笑道:“那小子就是一个凡人,空有修为,却少根基,终有高楼坍塌的那一日!”

“哦,也不尽然吧……”

妙山的性情深沉,为人不苟言笑,而论及道法修炼,忍不住有所感触。他没有回头,脚下一顿:“岂不闻典籍有云,达观之士,无时不安,无顺不处,无得无失,无对无错,生死超脱于外,冥然与造化合一。如此境界,更近天道也!”

“呵呵,那小子分明一个俗人,或有机缘,却还远远谈不上境界。师兄,你高看他了!”

“……”

话不投机的两人,默默穿行在山涧之中。

愈是往前,山涧愈发狭窄,且跳动的烈焰也愈发的凶猛,浑似滔滔的溪流在奔腾不绝。

妙山与妙闵走走歇歇,不时祭出符箓护体,再以丹药补充体力,继续在莫测中寻觅而行。不知不觉,白色的溪流渐渐到了胸口。又过须臾,湍急的冥火过了头顶。两人不敢大意,咬紧牙关挣扎往前。

约莫有两三个时辰之后,山涧只剩下一道尺余宽的缝隙。俨如到了绝路,只有冷焰溪流在盘旋沸腾。

妙山与妙闵不管不顾,从山涧的缝隙中强行而过。

与之瞬间,山涧没了,白色的冷焰消失了,一个空旷之地出现在眼前。

妙山摇晃着站稳身形,抬眼四望。

此时的他,护体灵力所剩无几,浑身上下罩着一层白色的寒雾,眉毛胡须上更是带着寒霜。整个人显得颇为疲惫,且又茫然无措。而妙闵的情形,好像更加不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峭壁,接着“扑通”坐在地上忙着调息吐纳,又抬起手来哆哆嗦嗦道:“此乃……九幽地,他……无咎……”

天光黑暗,四方空旷。而散开神识,除了阴寒死寂之外,便是茫茫的黑暗。

不过,十余丈外倒是看得清楚。

有人盘膝坐在地上,耷拉着头默然不语。便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对于远近的荒凉浑然不觉。那佝偻而又孤单的背影,透着难言的寂寞与悲凉。

“真的是你……有无大碍……”

妙山诧异之际,忍不住出声。

那背坐着的人影,真是无咎。

他终于慢慢转过头来,呈现出一张白皙挺括的脸。只是他的眉宇间,多了漠然与忧郁,与之前的洒脱不羁,好像是判若两人。他淡淡瞥过灵霞山的两位长老,低沉道:“我……并无大碍,稍后赶路不迟!”

无咎的话音未落,又转过头去,缓缓闭上双眼,神情中的郁郁之色依然萦绕不散。便仿如他心头的愁绪,早已寂寞了万千年之久。

至于他为何一反常态,他不会与任何人提起。或者,他没人可以倾诉。且当这天色,有阴也有晴……

半个时辰之后,妙山与妙闵站起身来。两人虽还疲惫,却已恢复了几分精神。

“此地不宜久留……”

妙山走到无咎的身旁出声提醒,而话说一半又咽了下去。

“钟广子随时都将追来,奈何我伤势未愈,咳咳,你这是……”

妙闵显得有些虚弱,而咳嗽两声之后,他与妙山低头打量,均是一怔。

某人的手里,不知何时拿着糕点,正自默默吞咽,忽而抬头呲牙一乐:“钟广子追来,又能如何?单打独斗他不成,集结群殴我不怕。若非他有地利之便,哼哼……”

妙闵与妙山面面相觑,双双无语。

这位修为高强,神剑护体,当然不将各家仙门的高手放在眼里。而高手对决,九死一生。你或许不怕,却免不了有人怕啊!而他方才还是死气沉沉,转眼间已壮志豪情而有恃无恐。莫非一块糕点的威力,竟有如此厉害?

“还是鹿肉美味啊!”

无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意犹未尽的样子,还咂巴着嘴,好似在回味着鹿肉的鲜美。他独自歇息了几个时辰,早已养精蓄锐,如今的心情好像也不错,抬脚往前走去:“据说此地名为九幽,尚不知有何蹊跷?”

妙山看向那个摇晃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妙闵则是抬手示意,随后说道:“据悉,九幽为至阴至寒之地,藏魅纳邪之所,并有九处绝地,或是幽烟不渡,或是幽泉不浮,各种禁制古怪不一而足。且多加小心,以免不测……”

“妙闵长老见识渊博,令人敬佩啊!”

无咎突然出声夸赞了一句,接着又回头报以微笑。

妙闵与妙山并肩而行,正自伸手指点,忽见某人笑得暧昧,他话语急转:“呵呵,我不过是道听途说,远不及你机智百变,遁法高强……”

无咎丢下淡淡一瞥,脚下涌出淡淡的光芒,旋即离地三尺往前疾行,自言自语道:“我只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远远谈不上机智百变。至于我的遁法高强,嘿……”

他虽然时常骄狂霸道,却明白自己的深浅。若是与他探讨运气,或是聪明才智,他会嗤之以鼻,根本不会当真。而若论及遁法,他却有着自傲的本钱。

他不仅懂得穿墙遁地的土行术,变幻随意的风行术,飞遁迅疾的冥行术,还懂得神奇的水行术与火行术。再加上神出鬼没的鬼行术,以及瞬息挪移的闪遁术。即使放眼神洲仙门,他的遁法也鲜有对手。

这都是逼的!

以他的话说来,想要活命,就要跑得够快!

况且他多年来始终走在逃亡的路上,对于逃命的法门情有独钟也是情有可原。而诸般遁法皆有施展,唯独火行术罕有尝试的时机。当他穿行在冥火涧中,便想到了火行术,又恐冥火诡异,便加以鬼行术,谁料突然陷入失魂落魄中,恰好及时惊醒。且不说当时的凶险,那乍然触动的情怀,着实让人难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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