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燕京大学校园路灯次第点亮,校园内,三三两两的学生踩着米黄色的灯光,来来往往,这所全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夜景自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一个扎着碎花头巾、背着一个大旅行包的年轻女子,风尘仆仆地踏入校门,她走得很快,而且专注。

“碎花头巾”似乎对燕京大学校园非常熟悉,从她几条偏僻小路的选择就能看出这点,七转八弯,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碎花头巾”来到某栋教师公寓楼前,轻车熟路地按了302门号,按了三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出:“小晴?”

“爸,是我。”

“好,等下啊。”

五分钟后,一个神采奕奕的老人把门打开,叫“小晴”的女子上前拥抱住老人,笑着叫“爸”,老人一脸欣慰却不说话。

父女两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小晴就挽着父亲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妈妈站在楼梯口往下看。

“妈!”徐晴雀跃地叫了一声,脸上呈现出一抹和自己年龄不太符合的小女孩表情。

“啊,快进屋来吃饭吧。”

徐晴左手挽着爸爸右手挽着妈妈,一起进屋,饭菜早已摆好,香气塞满整个房间。

“饿晕了。”

徐晴笑着说道,然后丢下行李包去厨房洗手,说:“爸妈你们吃了没有?”

“等你回来一起吃的。”

徐晴跳到母亲面前,亲了她脸一口,举手道:“开饭吧。”

徐远怀慈和地看着女儿,等她吃完一口饭,问道:“下飞机跟李叔说了吗?”

“说了。”

“让她好好吃饭,吃完饭再说事情。”徐母责道。

“没事,妈。”

徐远怀微笑不语,也开始吃饭。

“爸,你见过那个古庸生吗?”徐晴突然问道。

“没见过。”

“他不是跟璐璐是室友吗?”

“是,你大姐见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在跟璐璐闹别扭。”

“闹别扭?他们在谈恋爱?”

徐父摇头,道:“你大姐也不可能跟我们说这事。”

过了一会,徐父含义不明地笑起来,说:“不过,我见璐璐每次提起他时,与有荣焉的自豪模样,难说。”

“什么难说?”徐母接道:“璐璐八成是心里有人家。”

徐晴饶有兴味地握着筷子绕了一个圈,说:“我明天会去见他们,到时一试就知道了。”

二老点头。

“如果真有其事,你们跟大姐、姐夫不反对啊?”

徐母看着女儿话里有话地说:“有用吗?”

徐晴忙低头吃饭,不再接话,如果父母反对有用,她这个年纪早加入相亲大队。

“以前我觉得他对武侠太过执着,有些浪费天赋,不过……这次他出了这本《射雕英雄传》,倒颇有些可取之处。”

“哪里是颇有可取之处爸,我觉得这本书不仅完全改变了整个小说类别的格局,对人们的阅读方式也是一次重大变革。”

徐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叹道:“可是,武侠小说终究是偏门啊。”

“您的意思是,武侠小说没办法得到国内外文学奖评委们的认可吧?”

“这是一个方面。”

“金杯银杯不如读者口碑呀爸爸。”

徐教授笑了笑,仍旧摇头。

“好,那些武侠小说不提,他的《阿Q正传》呢?《小王子》呢?这些也不提,这次重拾经典文化呢?”

徐远怀苦笑道:“你李叔对他有些偏爱。”

“可不是,不然也不会把我安排给他做下属。”徐晴半认真半开玩笑说道。

“本来是安排七个人,他给拒绝了,最后才剩下你一个。”

“这么牛?”徐晴停下筷子说。

“小孩子。”

“你别听你爸的,他心里有气。”徐母这时接道。

“怎么了?”徐晴好奇地看着母亲。

“你自己说。”

徐远怀摇头。

“那我说了。”

徐远怀忙摆手道:“我说我说。”

徐晴放下筷子,抬头看着爸爸,做洗耳恭听状。

“吴启光……”徐远怀脸现微怒,“你知道的。”

“又跟他有关?”徐晴讶然道。

徐晴有这种表情完全不奇怪,因为这个吴启光乃是乃父一生宿敌。

这份恩怨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吴启光刚转来燕大中文系,跟徐远怀联手执教古汉语和文学史的课程,当时两人的关系十分融洽,新手吴启光谦逊有礼,时常向徐远怀问学,古道热肠的徐远怀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年后,吴启光在燕大立稳脚跟,和徐远怀的关系开始发生微妙变化,两人的竞争关系苗头始现,从抢课到评职称,明枪暗箭不断,直到吴启光妻子美国访学归来,携海归学者声威,和丈夫联手几乎把中文系一众主课抢完,逼得徐远怀不得不去外国语学院、新闻学院兼课。

对一个大学教师来说,评职称意味着一切,从助教到讲师,从讲师到副教授,从副教授到教授,这一过程难度非同小可,特别要是完成副教授到教授的飞跃,不仅对个人资历有硬性要求,对SCI论文数量及课程更是有着严格的量化限制。

徐远怀和吴启光的战争从那时开始,一直延续至今天,两人从生活到学术,从学术到科研,全部背道而驰,分歧不断。

在某次院内课题讨论会上,另外一个教授提到古庸生的武侠小说,言语间很是推崇,徐远怀本来是要提反对意见的,但吴启光抢先对古庸生进行了一番批判,指责他不尊重历史,教唆读者“武力为上”,“一言不合就动手,完全不讲道理”,“鼓吹侠以武犯禁”、“对知识分子颇多讽刺,影响恶劣”云云。

这样一来,徐远怀反对古庸生的话无论如何不愿宣之于口,于是他把外孙女杨丽璐一贯反驳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对吴启光进行了驳斥。

尽管如此,不久前国家发出“重拾经典文化”号召之后,两人围绕“全专家团团长”一职再次展开激烈争夺,遗憾的是,拥有贤内助的吴启光取得最后的胜利,徐远怀只好以“身体不适”退出团队。

所谓“全专家团”,就是由全国各高校退休或待退休教授专家们组成的一个团队,这个团队直接向活动发起部门负责,是本次“重拾经典文化”活动的权威团队,也就是传说中的梦之队。

“爸你别难过,既然李叔让我参与这次活动,我就替你出这口恶气。”

徐晴听完事情前因后果,跟父亲保证道。

徐远怀笑道:“我就怕奇门偏道难登偌大堂庑。”

“爸你放心,有我看着他,会把他往正道上引。”

徐远怀不以为然一笑,却不继续说下去,用筷子点着桌子,说:“吃饭吧。”

徐母嗔怪道:“那么大年纪了,好胜之心还是这么强。”

“妈,你别说爸,他是习惯了。”

徐远怀大点其头。

“那就让吴启光赢上面肯定,让古庸生赢下面民心,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

作为法学资深教授,徐母自有独到见识。

徐远怀摆手不言,示意娘两吃饭。

晚饭后,徐晴跟父母聊了许久,挑一些有趣的见闻跟父母说,接近十点的时候,二老要去睡觉,徐晴也回到自己房间。

洗澡前,给杨丽璐打了一个电话。

……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升起来,杨丽璐就把柳敬亭的房门敲得“咚咚”响。

柳敬亭懊恼之下,赤着膀子来开门,吓得杨丽璐捂脸转身,惊声尖叫。

“流氓!”

然后戴岸桥一脸哭相,开门伸头,说:“半仙,你这么早在这里吵个不停,你才是流氓吧。”

杨丽璐做几个发狠的鬼脸,只好乖乖坐到沙发上,安静地等柳敬亭。

九点半,柳敬亭终于准备完毕,冷冷地走过客厅,说了句“走啦”也不等杨丽璐,兀自开门去坐电梯,杨丽璐撇撇嘴,跟上。

“地址?”柳敬亭问。

“月巴克。”杨丽璐答。

柳敬亭不再说话,下了电梯,径自向校门走去,杨丽璐跟在旁边也是沉默寡言,这种氛围一直保持到出租车上,杨丽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柳敬亭:“许源说你看到康指导员那个,你怎么说?”

柳敬亭刻意摆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被问这个问题,结果,怕啥有啥,柳敬亭咳了一声,尽量把语气控制得平淡无奇,道:“噢,那个啊,嗯,之前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知道的,有一次,她布置舞台,蹲在地上系气球,因为穿的是低腰牛仔裤,不小心就……你懂的。”

“流氓!”杨丽璐一秒钟变泼辣。

“无耻!”杨丽璐补充。

“喂这个……”

“你别解释了,如果不是你要往人家那个地方看,你怎么能发现?”杨丽璐质问。

柳敬亭哑口无言,认为她说的如此有理,根本无法反驳。

“你说话啊,你解释啊?”

“那林薰说你暗恋我的事情嘞?”

杨丽璐张着嘴巴,却一言难发,面似火烧。

“所以说,谁都别说谁,大家都是有把柄的人。”柳敬亭破罐子破摔道。

杨丽璐愤愤转身,看向车窗外。

大约十分钟的沉默,柳敬亭问:“你小姨是怎样的人,等下我要做什么比较合适?”

“她是一个一眼能看穿所有虚伪、无耻和卑劣男人的人。”

“难怪她一直单身。”

“你……”杨丽璐转身怒视柳敬亭,“等下我把这话告诉她,我告诉你,我就没见过哪个男的能在我小姨面前不现原形的,像你这种小屁孩,她一句话就让你无言以对。”

柳敬亭不以为然道:“半仙不是我跟你吹牛,你也知道我是来自星星的我,体内拥有两个灵魂的我,可谓看遍红尘百态,听遍世间诸语,内心之强大,抵抗力之坚韧,根本不是你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孩所能想象的。”

三十分钟后,二人见到徐晴,徐晴先跟杨丽璐打个招呼,然后笑着问柳敬亭:“小兄弟,还是处男吗?”

柳敬亭刹那失语,果真是:

无、言、以、对!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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