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宛若之后,幼仪是颇有感触,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宛若是个想过普通日子的普通女子,或许她直到现在都不能适应自己美人娘娘的身份。可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往往让你惊喜又惊吓。
幼仪经过了两辈子,早就已经看淡了世俗名利,富贵浮云,还妄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如今看来,对于老天爷的安排,她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前世的自己并未养在老太太膝下,利宛若也没有进宫做美人娘娘,一切都似乎偏离了原先的轨迹。

她正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春花进来回禀,说是看见崔姨娘跟前的小丫头在院子外面东张西望。幼仪听了不由得一皱眉,她这个亲娘办事总是鬼祟,无非是想见女儿一面好好说说话,弄得像有什么惊天秘密一般。本来无事,生生让人家说出是非来。

“你去跟她小丫头说说,我去禀明老太太。”幼仪吩咐春花一声往老太太房间去了。

春花自然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出去对着小丫头说道:“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你在门口探头探脑是什么意思?想要找谁就大大方方的进来,反倒节省功夫。眼下美人小主就在旁边住着,还有宫里面来的太监、嬷嬷等人。若是被她们看见,还以为咱们家的奴婢都是上不去台面的货色,给主子们脸上抹黑。”

这话已然是给崔姨娘留了情面,不管府中的其他人背后怎么议论,她毕竟是幼仪的亲娘。那小丫头知道这必然是幼仪的意思,赶忙问道:“春花姐姐,四姑娘恼了?”

“四姑娘没那么小的气量,跟你们有什么好恼的?大不了丢开手各自过各自的,反正四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着。”春花这话是在吓唬崔姨娘,想让她安分些,别给幼仪惹是非。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亲娘,不仅什么都帮扯不上,还要扯后腿。别看眼下姑娘是养在老太太跟前,若是老太太长命百岁还好,不然……

春花本来是粗使丫头,长得不秀气不得主子眼缘,开口说话还晚,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姑娘身边近身侍候。她对幼仪是感激涕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尽心尽力服侍姑娘,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

小丫头听见这话果然变了脸色,回去之后自然要如实回禀崔姨娘。没想到这崔姨娘倒恼了春花,说她背着幼仪作妖,私下里指不定怎么撺掇主子呢。难怪幼仪对她没个亲热劲,敢情都是这贱蹄子捣的鬼。在老太太院子里住怎么了?她春花该是丫头还是丫头,自己怎么说都是幼仪的亲娘,轮不到她说嘴教训!

崔姨娘在屋子里痛骂春花不提,单说幼仪去了老太太房里。每天这个时辰都是老太太刚午睡完用点心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说笑凑趣。老太太一见赶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去。

幼仪见了笑着说道:“今个儿是不是有什么好吃新鲜的点心了?”

“馋嘴猫,就知道吃!”老太太慈爱的笑着。

这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金家这一辈统共有八位姑娘,单单幼仪得了老太太的眼缘。相处下来,老太太对这个孙女是越发的喜欢。

“这点心看着挺别致,闻着也挺香。”幼仪看见那点心的造型跟昨日在宛若那边见到的差不多,便知是家里的厨娘仿造做的,“老太太多少给我留几块,等我回来再吃。姨娘的丫头过来,想必是有事找我。我过去瞧瞧,免得出什么乱子,不知是不是锦哥的事。”

“嗯。”老太太点点头,“你去吧,不用着急回来。”

“姨娘心思不重,没念过几天书,说话行事难免随意无状。太太念及她在老太太跟前待过几年,又念及她为金家生养一儿一女,凡事都不计较认真。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姨娘动不动就生事。光是她一个人还好说,眼下锦哥儿还在她跟前养着,孙女到底不能视若无睹。旁人说话,姨娘或许面子上应付并不往心里去。孙女到底是她生出来的,她总该听进去几分。

太太虽不是菩萨转世,可心地善良,从未苛待我们几个庶女、庶子。太太每每想要多疼我一些,偏生姨娘隔三差五就弄出些荒唐事来,让太太左右为难。之前孙女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做出顶撞太太,对太太大不敬的错事。现如今再想起来,多亏了太太心胸宽广,才有我今日的安稳日子。眼下我有福得以在老太太身边侍候,不仅是姨娘,就是孙女也再不能犯糊涂。

二叔、三叔他们马上要搬过来,宛若姐姐成了美人娘娘,咱们府越发的人丁兴旺富贵荣华。日后少不得跟世家接触,全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言谈举止行事,代表的都是金家的脸面,不容有失!”幼仪并未着急离去,而是坐下跟老太太说起了心里话。

老太太听了这样一番话面色凝重起来,眼中多了些欣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点头说着,“想不到你竟明白这个道理,不枉我疼你一场!”

“孙女在老太太身边就觉得浑身清爽心里明白的紧。”幼仪笑呵呵的说着。

“小精灵,嘴巴越来越甜了。”老太太也笑了,“我看你如今明白事理,且问你一问。你觉得让大太太管理金府上下如何?”说完盯着幼仪等着。

“既然是老太太的决定自然是好的。孙女对二婶、三婶的为人行事无任何印象,若是对比着下结论自然是下不出来。单说太太,心善却不软弱,精打细算却不小气,迎来送往交际应酬从不出差错,尤其是对庶女、庶子更是不苛待。倘若二叔、三叔他们搬过来,三房在一起事情多,人杂,需一个精明能干的人才能把家当起来。不过这人的才干不是最主要的,万事有老太太坐镇错不到哪里去。主要的是品性要好,德行要佳,良心要摆正,心胸要开阔有容人之量。

孙女还是那句话,二婶和三婶怎么样我不知晓。不过即便两位婶子跟太太一样,恐怕老太太也会让太太当家。毕竟长幼有序,而且对于都城的人情往来,太太比较熟悉好上手。孙女妄猜老太太的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好在这里没有旁人,不至于让人笑话了去。孙女要是说得不对请老太太教导,孙女必定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中。”

老太太闻听连连颌首,“你在我身边这段日子,虽然我没有教给你什么大道理和行事的方法,可有些事却不避讳你。我想你年纪还小,先慢慢熏染着,眼下看出效果来了,而且比我想得还要好。好孩子,你想得很周全。我人虽然在南边,可对于府中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来了府中一阵子,我冷眼旁观所有人,心中有些想法。这次去惠州,我也留了耳目在府中。你家太太正如你所言,不是一味的心慈手软,却还知道收敛,明白什么底线不能触碰。我回来见到几个姨娘气色俱佳,锦哥儿似乎长胖了很多,心中很是安慰。

丫头,你要记住,当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要有杀伐决断的铁腕,最主要的是……”老太太稍微停顿了一下,“腰杆子要够硬,没有娘家人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孙女记住了!”幼仪忙郑重其事的答应下。

她见到老太太摆手闭目,这才悄悄退了出来。她一边往出走,一边想着方才老太太的话。很显然,老太太是在考量她的心计,她的心胸,同时也表示出对她的信任。

幼仪并没有装傻充愣,因为她知道老太太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乖巧听话的孙女。若是她表现的天真愚笨什么都不明白,反而会让老太太厌弃。很明显,她赌对了。老太太对她的回话很满意,最后还提点了她。是啊,女人出嫁要想在婆家站得稳,没有拿得出手的娘家是不行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幼仪在乎的重点,重点是她从老太太的话里听出来一个信息。老太太有意把她嫁到人家做正室,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她知道自己不是韦汝,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更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金家不会准许她这样做。

上辈子,她处心积虑嫁到安家成了姨娘。算计防备自己的嫡姐,最后反被设计丧命。这一辈子,她发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老太太的话倒是让她心中一喜,看来抱住老太太的大腿是正确的选择。

思忖间到了崔姨娘的院子,还不等她进屋子就见崔姨娘打里面风风火火的出来了,抱住她一顿亲热。

“姨娘,咱们还是里面说话。”虽然她的举动不雅观不合规矩,却还是让幼仪心中一暖。

母女二人进了屋子,锦哥儿正在里面候着,见到幼仪进来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自打四姐姐和老太太从惠州回来,我还没好好跟四姐姐说说话。前儿四姐姐打发人来送礼物,我本该亲自过去道谢,可赶上夫子家中有丧事过去奔丧,今个儿我当面谢过了。”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幼仪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想当初她从田庄上回来,锦哥儿还是个见人说话都执拗的腼腆胆小孩子。一转眼的功夫,他竟斯文有礼,说话行事跟大人一般了。

“跟你姐姐还拽什么?”崔姨娘拍了一下锦哥儿,“眼下屋子里没有旁人,咱们娘三儿随意说点话才自在。”

“姨娘此言差矣。夫子言:男女五岁不同席。我与四姐姐虽是一家人,却不可没了规矩礼法,怎么能随意说话?况且君子要行有状,言必瑾,一日三省自身,不可因为无人便随意妄行。”锦哥儿一本正经的回着。

崔姨娘不认识几个字,他说得话文绉绉,有一半听不明白。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锦哥儿的学问越发精进了,只是该活学活用才好。夫子有没有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之类的话?圣人之道是要学,夫子的话也要听从,不过凡事都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不然以后你学做文章,难不成要把圣人的话全盘背写?”

“四姐姐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受教了。”锦哥儿闻听竟站起身,朝着幼仪深深施了一礼。

幼仪也不避让,受了礼让他自便去了。

“锦哥儿倒是个好苗子。”当初跟厨房六嫂子打擂台的时候,幼仪就发现锦哥儿反应快,头脑灵活有些心眼。这自打上了学里正经念书,越发显出聪明劲来。

崔姨娘听了倒说道:“整日就知道看书,也不学学打算盘看账本。以后若是不能读出名堂来,连个傍身的一技之长都没有。”

幼仪闻言登时板着脸,她知道崔姨娘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要锦哥儿看着点金家的产业,以后分家别吃亏!崔姨娘是丫头出身,虽然在老太太身边几年,又被大老爷带到都城来,却始终眼光短浅,只看见眼前那么点东西。

在崔姨娘的认知里面,身为庶子不过是平安长大,熬到娶妻生子,然后分一份产业出去过日子。到时候儿子再把她接过去孝敬,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崔姨娘看见幼仪撂脸子,心中还真有几分忐忑。她是越发看不懂自己这个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几分惧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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