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要约谈我,他的秘书亲自过来学校找我。
听到这个消息,邓涵宇满脸的不服气,三十几个学员,各条战线都有,论年龄我最小,论资历我最浅,论级别我最低。刘县长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心里揣然,想要拒绝,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愁得我在屋子里乱转。

邓涵宇阴阳怪气地说:“你还转个屁呀,二老板请你去,不会是坏事。”

我愁眉苦脸地说:“县长要我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

邓涵宇上下打量我一圈,阴着脸说:“翘尾巴啦?陈老弟,按理说,你一个管宣传的委员,县长确实没有什么跟你好谈的。问题是现在他找你了,肯定就不是谈宣传的事,应该另有安排,说不定,老弟好运来了。”

转了几圈,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我说:“我平常也没机会给县长汇报过工作,实话告诉你邓镇长,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官找我,我心虚呐。”

“心虚个屁,县长再大,也就是个处级干部,你现在应该是科级干部,上下级之间的工作性谈话,没必要想得太复杂。”邓涵宇转而自负地说:“刘县长我是经常见,就是关书记,我每个月还要去汇报一次。也没见着有什么不同,快去吧,免得人家等得急了,还会说你架子大,给领导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我试探着说:“要不,邓镇长,你陪我一起去吧。”

“没空。”邓涵宇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的提议,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扑克说:“我找他们玩几盘去,输的请客。”

邓涵宇一走,我立即从枕头下翻出卢伊给我送来的钱,塞进裤口袋,拉开门直奔校门。

小车没熄火,老张校长站在车边跟秘书说着话,司机看到我,摁了一下喇叭。秘书就回过脸来,问我:“苏溪乡的陈一凡?”

我点头,陪着笑脸抱歉说:“对不起,久等了。”

秘书面无表情地说:“上车吧,刘县长还在办公室等着你。”

老张校长热情地帮我拉开车门,满脸皱纹里流出微笑说:“几位走好啊,有空来坐坐。”

秘书坐在前排,跺了跺脚说:“这鬼天气,真冷啊。”

我没敢接话,县长秘书与我相比,人家是居庙堂之高的人物。

“我说陈一凡,你家是衡岳市的啊?”秘书问我,有点不相信地说:“你在苏溪乡做了三年多的秘书了?”

我忙说是,挪动了一下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师大毕业的?”

“中文系。”

“怎么没去做老师?”

“怕误人子弟呀。”我自嘲地笑,拱起身子朝前,尽量靠近秘书的后背。

他轻笑一声,说:“不怪,现在干部中,师范出身的人多。”

我嘿嘿地笑,仰靠下来,后背接触到软软的背垫,紧张的心情就缓了许多。

“我姓杜,以后你就叫我杜秘书吧。”杜秘书自我介绍说:“我也是师范毕业,不过与你不是一个学校,我在南京读的。”

我恭维地说:“杜秘书读的名校啊”

杜秘书自负地微笑说:“也不算什么名校,比起中部省的师大,出的人多一些。国家部委中,我们的人不少。”

“哪是。”我说:“你们学校的人,都是掌管国家命运的人。不像我们,出来都是站三尺讲台。一小部分的进了机关,也是不死不活,好像还没听说出个什么大官。”

杜秘书显然很喜欢我的恭维,他扭过头来问我:“你知道刘县长找你有什么事吗?”

我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他看了一眼司机,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刘县长可能要调到衡岳市高新开发区去做主任。”

我更加茫然不解了,刘县长高升,与我何干?

“你这次来党校学习,就是刘县长一手促成的。没有他,你没这个机会。这次来学习的干部,都是在明年春天换届中要上的人,本来你跟我一样,一个秘书职务,行政级别最多就是个股级干部,现在你算是副科级,资历就够了学习的要求。”

原来以为我升为党委成员是郭伟的安排,听这话的意思,背后是刘县长在支持。心里涌上来一股感动,差点就泪湿满巾了。

“刘县长这次找你,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等下你见到县长,先不要怯场啊。”他笑笑,手指头轻弹手里的黑皮包“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师范类的同窗,天下师范是一家啊。”

我感激地点头,杜秘书的一腔肺腑之言,让我感觉到前路一片光明。

到了县政府,杜秘书带着我直接进了刘县长办公室。

刘县长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在批改文件,看到我进来,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我坐,他依旧勾着头在文件上写写划划,并我不理我。

我的心里一阵乱跳,叫我来,又不理我,县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我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领导面前,做人要夹着尾巴!我就夹好尾巴,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身,眼睛平静地看着刘县长工作。

杜秘书送进来一杯茶,笑笑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了好一阵,刘县长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我微笑着说:“学习辛苦吗?”

我赶紧回答说:“不辛苦。只是感觉有些吃力。原来对党的政策和方针,囫囵吞枣,经过这次学习,终于知道了理论的力量。”

“嗯,”刘县长笑眯眯地说:“年轻人,要多学习。能学习的干部,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嘛。”

我感觉口涩,喉咙里发干,似乎有一股慢火在燎烤着,盯着面前的茶杯看了几眼,却不敢端起来喝。

刘县长发现了我的举动,和颜悦色地说:“小陈,喝点水吧。天冷,空气干燥,多喝水,有好处。”

我如释重负般朝县长笑了笑,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烫得我差点吐出来。心里一阵乱骂,杜秘书你个狗日的,这么烫的水,也不提醒我。

我狼狈的样子引得刘县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我对面坐下,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放松嘛。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紧张干嘛哟。”

喝了几口水,喉咙里滋润了许多,我低敛眼睑,不敢正视县长。

“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对苏溪乡的看法,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就随便谈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态度一定要认真。”刘县长强调说:“不是工作谈话,就是私下交流一下。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刘县长,我虽然在苏溪乡工作了三年,但还是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怕说不好。”

“你就随便说说,比如你们苏溪乡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改变啊,干部队伍要不要调整啊。”

我在心里快速转了一遍,我说:“要说苏溪乡的改变,我想先要建立一个市常苏溪乡方圆二十多平方公里,最近的市场都有十几里山路。农民需要的生活和生产资料不能及时购买到,农副产品也不能及时销售出去。这样就造成了经济无法流通,所以,到今天,苏溪乡的人要想买身衣服,还要跑到县城来。”

刘县长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说:“等到市场建立了,苏溪乡有着天然的森林资源,奇山异水遍地都是,有国家五十年代建设的茶油基地,有淳朴的民一凡,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现在电通了,路通了,如果把苏溪乡这些资源利用起来,我们搞旅游开发,应该会带动整个经济发展。”

我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其实我的这些想法,在一年前就基本成型了。苏溪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既没有工厂,也没有商业,基本处于原始的生活状态。但苏溪乡有着别人求不来的森林,有最纯净的山泉水,有最质朴的农民。这些,都是久住城里人的梦想。可我就是一个秘书,上不得台面的秘书,我的这些想法对有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此,不论是朱士珍,还是郭伟,我都没把这些想法说出去。其实我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机会。可是听我说这个蓝图的人就要调走了,一个要调走的人,会实现我的这个梦想吗?

想到这里,我的兴趣低了下来,缩口不说了。

刘启蒙县长看我不说了,催促道:“就这些?”

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县长,要实现这个计划,也不容易呢。”

刘县长笑眯眯地敲了一下桌子,提醒我说:“如果我们工业走在前边,让工业来带动旅游,你看怎么样?”

我茫然地看着他,嗫嚅着说:“县长,我不是很明白。”

“你刚才说了什么?苏溪乡有最纯净的山泉水,哪不是水,是钱啊。”他哈哈地笑着,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我没看走眼,小陈,你先安心学习。等学习结束了,我们再谈。”

刘县长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我摸了摸裤口袋里的钱,我说:“刘县长,我请你吃饭吧。”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揶揄着我说:“怎么?小陈,想贿赂我啊?”

我赶紧摇手说县长误会了我的意思。刘县长亲切地对我说:“好,小陈,我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我们去吃田螺鸡,不过,我请客。”

田螺鸡是春山县的一道名菜。最好的田螺个大壳薄,生长在靠阳的水田里。把田螺一个个捡回来,放到水盆里,滴进去几粒菜油,一夜时间,田螺就会把肚子里的泥沙吐个干净,然后把土鸡先焖熟,再用砂锅装好,面上铺着一层剪掉底的田螺,加干辣椒、姜片、八角、蒜头,慢火焖炖,出锅后芳香扑鼻,勾人食欲。是一道下酒佐餐的绝佳美味。

我请客,刘县长买单。

我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像一条哈巴狗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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