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蓉家回来,连接两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期间柳大权书记过来看过我一次,嘱咐食堂老王打破常规,要解决我的一日三餐问题,并且要求饭菜的质量要高,每餐还配白酒三杯。按柳书记的说法,人在写文章的时候,不能太清醒,一定要有状态。他举了个例子,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一个秘书,三杯白酒下去,不说文章流传千古,也应该掷地有声。
如此重托,我诚惶诚恐,写了改,改了写,地上撕了一地的纸,终于写成了一篇洋洋千言的报告。

其实写报告,忌讳长篇大论。但由于苏溪乡的情况特殊,没有长篇报告,打动不了各级领导的心。

我从苏溪乡解放前写到现状,从政治角度写到经济发展需要,从生产角度引申到生活的必须。

柳大权书记在阳光灿烂的办公桌前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最后一掌击在办公桌上说:“就这样定调了。陈秘书,你辛苦了。”

我疲惫地笑着说:“书记你满意就好了。”

柳大权大手一挥说:“我满意还不行,还要县长满意,还要市长满意。还得辛苦你,跑一趟吧。”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说:“有些事,未必就是坏事。你自己看看吧,年轻人,机会多着哪。”

我接过一看,是市委组织部的内部文件,大意是全市下乡搞社教的干部,要抽调一部分人到市委党校学习。其中春山县四个社教干部三个去学习,独有我一个人,要延长社教工作时间。

这份文件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四个走了三个,喜的是我的名字现在堂而皇之出现在市委组织部的文件上。这表示上级肯定了我的国家干部身份,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要知道两年前我还是个机关的勤杂工,什么身份都没有,甚至还不是正式编制的人。现在我确定是个国家干部,而且不是一般的国家干部,是市委派驻下乡搞社教的干部。我的原单位领导大概万万不会想到我有今天,呵呵,我在心里窃笑。

“文件来了两天了,看你忙着写报告,也就没告诉你。再说,这次去市委党校学习的名单里也没有你,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搞社教的干部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等待退休的干部,一种是等待提拔的干部。像你陈秘书,年纪轻轻,不属于退休那种。所以我想啊,提拔你是早晚的事。”柳大权给我分析着文件,似乎在安慰我的不快。

我浅笑着说:“书记,你放心。不管我属于何种干部,只要在苏溪乡一天,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为苏溪乡四千五百个父老乡亲办事。”

柳大权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踱出办公室。

我找出乡政府的大红印章,认真盖上大红印,开始给郭伟打电话。

郭伟在电话里要求我尽快赶到县里去,说县长今晚要招待他们三个,为他们送行。

放下电话,我几乎是跑步前进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有一台边三轮,是县公安局专配办案车。郑强也不多言语,发动摩托车就走。

一路颠簸,暮色苍茫时分,我们看到了县城隐隐约约的轮廓。

郭伟他们在县委招待所,我直奔过去,到了才发现县长还没来,说是有个外地来的企业,准备到县城投资开发,县长去接待了。

黄奇善因为与我是同一个城市读的大学,见面就显得亲切,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吩咐服务员给我拿条热毛巾来擦擦。黄微微一直矜持地坐在桌子边,微笑着看着我和郑强,只有郭伟,捧着我的报告在认真地看。

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命。看着他们三个衣着光鲜,意气奋发,踌躇满志,我不由一阵心酸。

郑强告辞要走,我挽留他一起等县长。郑强坚决予以拒绝,说是来县里了,必须要到局里去一趟,一来找领导汇报一下工作,二来跟老朋友一起喝几杯。

等到郭伟看完了报告,他递给我说:“陈秘书的文采很好,报告有理有据,切中要害,写得好。”

他的赞许让我一阵得意,但我不能喜形于色。我一个学中文的,整个报告不是小菜一碟!

“这次去学习,陈秘书不去?”郭伟试探着我。

我轻描淡写地说:“没我的名字,想去也去不了。”

“我听说啊,我们这次回去,先是述职,述职完了再学习,学习完了等分配。也不知道分到哪里。”黄奇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完全没有官场的气常郭伟就不一样,随便一站,就让人仰视,完全的一副领导架子。

“都到各县去。”黄微微接过话说:“我也是听说。第一批进党校学习的社教干部,学习完了全部充实到各县机关。”

“市委不留人?”黄奇善紧张地问。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留吧。”黄微微犹豫一下说。

对于她的话,我们确信不是空穴来风,她有个市委组织部的爸爸。

“在事情没有等到正式结果前,我们最好不要谈论。”郭伟语重深长地告诫我们:“组织上的事,不乱传好。”

黄微微洒然一笑说:“是啊,郭组长的话很对啊”

“下到县里去,岂不是发配?”黄奇善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来搞社教不是什么好事。”

“谁说一定要到县里去?”郭伟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他是我们四人社教组组长,尽管我连这次加起来才见过他两次,但毕竟,他是有任命的。

此话题不能讨论,转而他们问起我在苏溪乡的情况。我大惊小怪地说:“世外桃源的地方啊!”

黄微微就一脸羡慕的神色,后悔着说:“来春山县一年多,怎么就从没去苏溪乡呢1

我安慰着她说:“主要是交通不便。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按照报告的思路,将苏溪乡的现状仔细描绘了一遍,他们听后啧啧称奇,说现在再不改变,是有辱职责的。同时对我佩服起来,赞扬我坚持在山里工作,从来没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是难得的好干部。

其实我啊,给谁提要求呢?我都不知道我属于什么人,莫名其妙来苏溪乡做秘书,莫名其妙就成了国家干部。恍恍惚惚的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当初的领导是后悔了还是在继续得意。

正说着,服务员进来告诉我们,说县长已经到了。

我们四个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等待县长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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