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青一番话说的皆是歪理,顾清鸿听了苦笑一声,轻声说:“是,算在我身上也不冤枉。”
他抬起眼来直视萧凤青,目光坦然:“睿王殿下若是这样斥责在下可以消去心头之恨,那清鸿尽可都受了,绝无半点怨言。只要殿下不阻扰借兵之事。”

萧凤青看着他一身朗朗磊落,心中越发厌恨,冷笑一声:“本王可真没什么闲工夫来消遣你,只是提醒你一句,今日聂无双已经今非昔比,你越是要害她,皇上越是疼惜她。她现在已是贵为碧嫔,顾清鸿,你可后悔当初放了她?”

你可后悔?……顾清鸿垂下眼帘,再也掩不了眸中的黯然。这一句他也曾千百遍问着自己。你可后悔做了这一切?

可是,那么多件,哪一件才是他真正后悔的?他忽地幽幽地笑了起来。他自诩智谋百出,可是,他千算万算,策算无遗,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偏偏忘了算了她。

他以为他放她走,顶多她流落乡下再也回不了京城。就算他心有愧疚,暗中资助她亦是可以给她一方安身之处。可是,她就如此决然地离开齐国,千里迢迢,踏上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那条路去……

这一切只能说世事无常,就算想要后悔也是来不及。

“顾相久等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顾清鸿闻声抬头,只见萧凤溟披着一袭玄青色披风,踏着月色缓步走来。

两旁的侍卫纷纷跪下迎接,随后又沉默退下,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护卫。

顾清鸿站起身来,拜下:“拜见皇帝陛下。”

萧凤溟坐在火堆边,轻轻一摆手:“平身。几月不见,顾相已是威震三国的第一相国了。”

顾清鸿坐在火堆对面,看着面前火光掩映下萧凤溟淡然从容的面容,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比秦军围攻更难以攻克的难关。

“皇帝陛下,臣今日带来一样东西。”顾清鸿斟酌许久,缓缓郑重开口。

“什么东西?”萧凤溟一笑:“能让顾相千里迢迢带来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顾清鸿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的绢布,缓缓在萧凤溟面前展开:“臣今日为陛下带来吾皇的一张圣旨。”

萧凤溟等看清楚他展示在面前的圣旨的时候,不由惊异地眯了眯眼:“空白的圣旨?”

“是的,臣以命做抵,求得吾皇一张空白圣旨,只要皇帝陛下肯借兵,皇帝陛下可要求臣在上面写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边关贸易,还是土地矿脉……”他慢慢地说,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只要不危及吾皇的皇位,齐国所有任陛下选取。只要陛下肯借兵!”

这个条件太过优渥,可以说,齐国皇帝已经把齐国的所有都做了这场借兵交易的筹码。场面一时间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篝火的荜拨声。顾清鸿盯着萧凤溟的双眸,手心渐渐渗出汗来。他实在没有把握说服面前的萧凤溟。他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心机深沉,更加捉摸不透。

萧凤溟忽地淡淡一笑:“朕好像无法拒绝顾相的要求。”

顾清鸿的话已经挑明了,剩下的就只有他肯不肯借兵的问题。萧凤溟站起身来,拢了拢披风,温和地说:“夜凉风大,若是顾相不急,再待几日。”

顾清鸿知道萧凤溟向来谨慎,这借兵的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再考虑。此时对齐国而言,再微小的希望亦是希望,他决不能轻易放过。想着,他站起身来,沉声道:“三日,臣只能再待三日,三日之后,臣便只能回齐国。请陛下三思!”

萧凤溟看着面前的顾清鸿,心中微微一叹:“顾相为国鞠躬尽瘁,朕十分佩服。不过,朕还是要劝顾相行事不要太拘泥,若是齐国不成,应国还是会待顾相有如座上宾客。”

这一句已是相当明白的招安。顾清鸿浑身一震,不由抬头看了萧凤溟一眼,心中掠过沉重的黯然:原来萧凤溟也不看好齐国能从这次战事中取得胜利。许久他低声道:“承蒙陛下不弃,但是臣只是齐国的臣子,不敢再有二心。”

“迂腐!”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萧凤青冷冷嘲讽:“果然是书生才有的迂腐。”

“求仁得仁,也不算是迂腐。”顾清鸿苍白的面色已是坦然:“人各有志。吾皇待清鸿如天如父,清鸿不敢背弃。”

萧凤溟惋惜地看着他:“如此就不强求了。”他爱惜顾清鸿的才干,但是若是真的求不来,那也就不再强求。

萧凤溟转身淡淡道:“三日后,朕会给顾相一个答复。”说罢,他一如来时,缓步没入黑暗中。

……

聂无双听着草原上呼呼风声,躺在帐中依然睡不安稳。她想了想,点燃榻边矮几上的灯火,披衣起身。

夏兰见到亮光,连忙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聂无双想起白天所见,不由心头烦躁:“德顺呢?回来了没有?”

夏兰道:“启禀娘娘,还未回来。”

聂无双透过帐子的缝隙,看着天上玉兔西坠,冷声道:“让他一回来就来见本宫!”

夏兰刚想说此时天色已晚,恐怕不妥,但是看见聂无双神色郑重,不敢再说只能默默退下。聂无双就着矮几边的豆大灯火慢慢看自己带来的书册,秀眉不展。

过了一会,帐外脚步凌乱,夏兰低声道:“娘娘,德顺回来了。”

聂无双连忙直起身来:“快,让他进来!”

德顺打着哆嗦进来,一进来,便跪下道:“奴婢都看到了……看……看到了娘娘所说的那个人。”

聂无双虽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但是耳中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声音紧了紧:“他见了谁?”

德顺压低声音:“他见了皇上,还有睿王……”

果然如此!聂无双心中涌起一股暗流,不由捏紧了手掌,许久:“你下去吧。本宫重重有赏!”

她吐出这句话,便怔怔出神。德顺看了她一眼,悄然退下。

帐中温暖,但是她心中却是百味陈杂。顾清鸿来了!来得这么快!看样子齐国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份上了。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她想了想,唤来夏兰,如此吩咐几句,不等夏兰反对,她便装扮起来。不一会,她已换上夏兰的衣服,一头长发盘成宫女常梳的双鬟髻,疾步向帐外走去。

夜很黑,脚踏上绵软的草地犹如踩在云端。她心中忐忑,不由低着头走路。路过巡夜的侍卫见是宫女,也不以为意,只上前盘问了几句便放她离开。

聂无双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帐篷跟前。帐中犹有烛火,明显帐中的主人并未休息。聂无双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来者是谁?”帐前的侍卫喝道。

聂无双掏出怀中的令牌,示意了下。侍卫便沉默让开。聂无双定了定神,收好令牌,迈步进去。

掀开帐子,一股暗香夹杂着暖气扑面而来,聂无双抬眼看向帐内情形,眼皮不由一跳。只见在软垫上,萧凤青雪白的面颊微鸿,衣襟半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白皙的肌肤,他正斜斜依着一口一口地喝酒,长长的束发已散开,泼墨似地披散在肩头,地上随意丢着靴子,发簪,一如她曾在王府中见过那样,慵懒中带着俊美到极致的诡异。

聂无双见他眉头深锁,神色闷闷不乐,默默上前捡起他的发簪。

萧凤青许是以为她是婢女,不予理会,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流到胸前,沾湿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衫。

聂无双上前,目光复杂:“殿下为何一个人在喝酒?”

萧凤青侧头看了她一眼,先是怔了怔,随后一笑:“娘娘什么时候也有兴趣关心本王做什么了?”

他目光轻佻地打量了她身上的穿着,顿时明白了她如何到了这里,不由咯咯一笑:“娘娘是不是想念本王的美酒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狭长的深眸微眯:“是不是那天夜里……”

聂无双想起初到草原的那一夜他夜闯她的营帐,脸不由一红:“本宫来这里是有事要问殿下的。”

萧凤青看她神色郑重,无趣地哼了一声,依然歪歪斜斜地依在软垫上:“说罢,什么事?”

聂无双想了许久,这才咬牙问道:“顾清鸿来借兵,皇上怎么说?”

“皇上?”萧凤青舔了舔唇边的酒渍,笑得漫不经心:“皇上怎么想的怎么说的,你应该去问皇上啊,你来问本王又有什么用?帝妃二人夜游草原,那么无聊的事都带着你一起了。证明娘娘已是他心间上的肉了,娘娘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本王这个局外人?”

他说的话口气中带着浓浓的嘲弄,聂无双不由皱了皱秀眉:“殿下明知道本宫不能去问。”

萧凤青闻言冷冷回头,似笑非笑:“实话告诉你本王也不知道。不过本王知道这次顾清鸿带来一件好东西,要是我是皇上,说不心动是骗人的?”

“是殿下所说的割地?”聂无双提了心,失声问道:“真的吗?”

“比割地还好的条件。”萧凤青喝了一大口酒,冷色的眸中掠过复杂之极的神色:“一张空白的圣旨,上面只要皇上想要什么都可以写下来。土地,矿藏,边界关贸……”

聂无双一颗心扑通跳了一声,随即沉了下去。顾清鸿果然下了狠心。这样丧权辱国的条件都可以拿来作为协议的筹码,恐怕这次萧凤溟也要动心。

聂无双出神地想着。萧凤青喝完最后一口酒水,呼出一口气。恨恨地道:“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他眸中掠过深深的戾气:“没想到齐国皇帝竟然这样信任他。”

聂无双心中百味陈杂,齐国皇帝恐怕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这样孤注一掷,可是也可以看出顾清鸿千里来应国已经是做了重重的准备。

“怎么办?”聂无双脸色苍白,如果齐应两国达成协议,那就意味着应国就先向秦国开战,而她的大哥就得帮助齐国攻打秦国,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她和她大哥想要的。

“还能怎么办?只能让你去说服皇上不要动心。”萧凤青眸中蕴着嘲讽:“这下就要看碧嫔娘娘的魅力了,吹吹枕边风。”

聂无双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殿下是这么看待皇上的吗?若皇上只是贪图美色皇帝,无双尽可一试,但是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殿下还不清楚吗?该怪就只能怪殿下没有早一步把顾清鸿在来应国的路上赶回去!”

她在指责他。萧凤青漂亮的眉头一挑,额上青筋隐动:“你当本王是笨蛋吗?早就派人去阻杀他,但是顾清鸿这次身边都是死士,你以为他就靠着一辆破马车,一个马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敢单身入应国吗?”

“他从桐州出发的时候就全部安排妥当了!走哪一条路,歇哪个路口他都算过。要不是他半路生病耽搁了三天,本王根本追踪不了他的行踪!”萧凤青恼火异常。说来说去,他还是低估了顾清鸿。

聂无双顿时无语,她见识过萧凤青的手段,可是连萧凤青都算不赢顾清鸿,她又该怎么样阻止他必做的这件事?

想着她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为什么她身边的人心思一个比一个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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