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青城摆了摆手,安吉捧了好几个盒子递给田七,笑态可掬:“这些是爷的谢礼。”
张纪全凑近盒子边闻了闻,哼哼道:“原就是你应承老夫的药材,说甚谢礼!赶紧走赶紧走,别搁门口当门神。”

寒冷的冬风夹带着雪落得纷纷扬扬,街道上仿佛还残留着细枝末微的凌乱味道,来来往往的人裹紧了衣裳疾步匆匆的走,漆黑的夜搅弄着屋门口的大圆灯,灯盏摇晃之下拉扯着两人的身影。

战青城扯了宽大的狐裘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那过长的大氅拖到了地上,苏凤锦不时的提着,跟在战青城走在寒冽的冷风中,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忽来一阵骤风,夹带雪花冰冷的拍在脸上,两人在街道上默默前行。

路过那一个馄饨摊子,那摊子开在拱桥下,斜岸便是一个小码头,码头的尽头是一条极宽的护城河,河面尚未结冰,有诗人雅客正坐在小火炉子旁煮酒,低论当今之局势,船微晃动,轻摇船上的篝火。

浅淡的香味儿自那摊子前飘来,夜色见晚,天气严寒,那妇人笑盈盈的轻唤:“夫人可要尝一碗馄饨?如今风雪大得很,吃一碗也好暖暖身子。”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坐下:“两碗。”

扫了眼牵了马远远站着的安吉,又道:“三碗。”

“好咧,那边那位爷,您也一块儿过来坐。”妇人喜笑研开,转身便去忙活馄饨去了,安吉牵了马挪到苏凤锦邻桌坐着,忧心得紧。

如今相府败落,相府小公子曾经又临去前叮嘱过爷要照顾好卿二小姐,这……若是顾及苏氏,那可就没法顾及卿二小姐了,安吉想想也觉愁人得紧,闷在一旁不敢说话,怕多说多错,到时候爷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冷风从桥底下穿过,抖落了桥上斜攀的梅树枝桠上的雪。

不一会儿妇人便端了碗馄饨出来,战青城推给她,拿了双筷子塞进她手里:“尝尝。”

苏凤锦的手冷似冰一般,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低头吃馄饨。

那妇人的速度也快,一会儿便上了三碗,安吉捧着碗吃得很满足,这小桥下的小吃食原是最多的,只是近日兵慌马乱的,这秦淮河边的摊子便少了许多,这味儿这么多年却是不曾消减的。

战青城低头吃馄饨,一口一个,速度快得很,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他瞧着从桥身探出来的那树梅花轻叹:“几年前那颗树还很小,不曾想一转眼便已经枝桠旁溢寒香遍开了,这馄饨的味道倒也没变,小时候总喜欢带着如玉偷来这小桥下,一串铜板便能从头吃到尾……”

他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瞧着苏凤锦忐忑不安,似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解释道:“原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吃好了。”苏凤锦掏出几文钱搁在桌上,起身弹了弹斗篷上头的白雪花,望着战青城发上的白发发怔。

他们如今,是不是也算是一起走过一段白头路?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跟在苏凤锦的手头。

他原是打刑部出来,因着刑部有篝火,所以战青城穿的不多,如今去了大氅,挺拔高大的身形于夜色中像极了一棵松对,笔直的伫在苏凤锦的身旁,寒风雪雨亦不曾弯腰。

苏凤锦裹着狐裘大氅走在寒风萧瑟的长街,街道上许多店铺早早的便关了门,独有的几家店也只亮着灯盏,大门紧闭着。

脚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屋檐的冰棱被灯盏朦胧的光折得晶亮,一排排挂在屋檐,好似水晶柱子一般。。

战青城嗫嚅着唇角,眼看就要到将军府了,这才开了口:“太子入狱,后日问斩,你父亲……也在列。”

苏凤锦猛的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冷冽的风冻得她浑身发颤,大氅带来的温暖一瞬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战青城叹了叹气:“没什么,回府吧。”

门口肖然心跪在风雪里,面容苍白发式凌乱,她簪环尽去,那冰冷的风雪似要将她整个人埋了一般,她见苏凤锦与战青城来了,吃力的站起来,刚走两步便倒在地上。

想来是跪得久了,浑身冰冷脚也麻着。

苏凤锦到底于心不忍,扯了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双目红肿的肖氏扶了起来:“你这是……”

肖氏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哭哭啼啼好不伤心:“凤锦,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吧。他们明日可都要行刑了!再不救就不来不及了啊!凤锦,先前之事原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我都受了,可是你大哥打小便待你好……”

苏凤锦望向战青城,指尖轻颤面色惨白:“将军,我爹……”

战青城扫了眼肖氏,拽了苏凤锦便回府:“进府再议!”

安吉也不好让肖氏这么爬着进去,于是便扶了她一把,肖氏当即感激涕零。

这人就是这样,当她鼎盛之时,你若是待她好,在她看来那是理所当然又一文不值的,若是当她落了难时,你只伸手扶她起来,她便都觉是天大的恩惠。

安吉扶了肖氏去得东屋,东屋里头早知苏凤锦今日回,所以生了碳备了些吃食候着呢,一进门挽珠便替苏凤锦收拾着雪润湿的衣,春芽替战青城解开外袍,换了件舒适的袄子,扫了眼那站在门口踌躇的肖氏,低声道:“当真是难得,今儿什么风将肖夫人刮进来了?”

挽珠气乎乎的接了话:“小姐,先前肖氏待咱们那般过份!你怎的还要救她?由着她在将军府外头冻着,谁管她啊。”

苏凤锦抱着汤婆子出了屋,将那汤婆子塞进肖氏手里,低声道:“饿吗?”

肖氏磨不透她的心思,哆嗦着又要跪下:“凤锦,姨娘给你跪下了,你救救你爹和你大哥吧……”

战青城一碗馄饨没吃饱,坐在桌前端了饭碗扒饭,见苏凤锦就这么站在门口任着冷风呼啸,又有些烦燥,扔了碗便将她扯进了屋子里:“你可知你父亲与大哥犯的什么事!那是勾结太子意图谋逆的大罪!你可知在皇宫的金銮殿下埋了多少火药?那火药便是你大哥寻得!由禁军总管亲自埋下去!若非提前察觉,早已酿成大祸。”

苏凤锦瞧着满眼渴求的肖氏,心里好似生出了个无底洞,原先的那些话尽数都吞了进去,一时无言。

肖氏跪在地上直磕头:“凤锦,你也知你大哥向来谨慎,怎会去做那些糊涂事,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凤锦,姨娘求求你了,后日午时可就问斩了啊……”

战青城将苏凤锦拖进里屋:“送客!”

肖氏被请出了东屋,一路哭得撕心裂肺的。

苏凤负呆坐窗前,瞧着战青城心里头慌得厉害。

战青城等了她许久也不见她说什么,从书桌文案里头抬眼望去,却见她捧着汤婆子在发呆,漫漫长夜里两个人都未睡。

泠风呼啸,冰雪哀嚎,冬季已经开始步入最后的大雪天了。

窗外头的雪似棉絮一般,不断的从一望无际的天空散落,对面灰寂的墙面与雪作化一色,墙角落里艳红的寒梅却犹为显眼。

苏凤锦呆坐了一夜,挽珠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原是想将这压抑的屋子里弄些生气,可瞧了苏凤锦呆怔苍白的脸,便什么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这个时候……想来说什么都比不说要来得好些。

战青城起身净了脸,春芽伺候着他穿了朝服,他走出里屋,回头看了眼苏凤锦:“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苏凤锦紧了紧帕子,低哑着嗓音:“没有。”

好,很好。

战青城拂衣离开了东屋挽珠这才敢开口说话:“小姐,那苏府咱也没受他们的恩惠,走了就走了吧,那可是大罪,没将肖府诸亲一并牵扯进去已是大幸了,呸呸,要奴婢说,连着肖府一块儿封了才好呢。”

苏凤锦瞧着大雪呜咽的窗外,心里头满是恐慌:“便是求了,他也不会救的。”

战青城要去救卿相府的,又怎么会再抽心思去苏府。

春芽冷哼了哼:“那是自然,那么一个九品芝麻小官,胆子倒不小,竟敢伙同太子行谋逆之事!你也不瞧瞧你这苍白无趣的模样,任是谁都会选卿相府二小姐吧,如今二小姐出了事儿,将军自是要想法子的,且不论旁的,二小姐总是要救的。到时候二小姐若是入了府,你可就当真只能呆在东屋里头老死了。”

苏凤锦搁了汤婆子,朝挽珠道:“那些竹牌可还有?”

“有的,爷差人做了大半屋子呢。”挽珠拿了两个递给苏凤锦。

“拿篆刻的小刀来。”苏凤锦心里默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她终是要救一救的,那到底是她的父亲,是她娘亲一心挂念的人,如今若是这般走了,想来娘亲心里头也是不安。

苏凤锦坐在屋子里头刻字,每刻一块牌子,挽珠便挂一块,这半个时辰了,也才刻了那么几块牌子,远远的瞧着那樱花树,当真是清寂得紧。

苏凤锦记得的原都是战青城先前写的那些,心想着,也不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战青城帮忙了,也就只能这般去讨好,望他能看在这几分薄面上,宽宥一二。

战青城自早朝上下来,同云逸走在一处, 那条长长的宫道似没有尽头一般,在风雪里一路蜿蜒。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