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近年关,天变得更冷了几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年前的大雪纷扬不断,似乎急于将战乱后的天下掩盖起来,上一场还没有化掉,就又有一场白雪皑皑覆满大地。
大姜国复立,更是大姜君王重新复立国都,虽没能把邺陵划进国土里,且还占着北晏的地方,可是大姜到底是正统,整个天下都曾是大姜的,姜王室才是正统,即便是当年三大诸侯国覆灭大姜各自立国,仍有不少小国敢怒不敢言,如今大姜得立,旧王姜捻执政,甚至连西昭都送上了交好国书,姜捻更是不念旧账与西昭交好,北境之北的小国,包括白霁江北的小国,趁着年关,尽数前来大姜慰问交好。

然而从大姜复国后,羌晥都没有派过使臣前来北境。

百里捻也没有派遣使臣前往当今大势的羌晥,两位君王更像是不熟悉的人一般。

羌晥乃在苍玉山内时便没有和大姜称臣,如今进了中原也是自立为国,自成一方霸主,天下都道羌晥王心怀熊胆,更是没有向大姜交好的意图,大姜虽不是八年前的大姜,但是占据着北境,仍是天下强国。两大强国怎么看都像是水火不容的模样,更何况双方对彼此皆没有表示呢。

天下人自然不知赛戬与百里捻的关系,只知羌晥与大姜没有交好没有通商。

北境的大雪皑皑,将官道都盖了个严实,极近年关家家户户都歇了劳作,藏在家中暖火避寒,无人外出,以至于整个北境都是安然的。只是北境通往西境的官道上,却有一辆马车在雪中行走,大雪已经封了附近的小路,只有这一条路去西境,走得是到陶阳城的路。

马车颠簸了一下,车窗布被颠起一块,里面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身着一身青衣,眉头间微微紧蹙着,吩咐前面的人快些走,要是有人能往马车里看一眼,能发现他便是原北晏王仲演,只不过他此时却没着华服,眼神也不似之前柔和。

“王上,我们真要去羌晥吗?”驾车的是仲演的侍卫方羽,他是随着仲演一起出来的。

仲演抿着嘴唇,眼神有些暗沉,“去,当今天下还能和百里捻相较一二的,也就是羌晥和西昭了,西昭已经和大姜修好,本王也只能去羌晥。”

“可是王上,属下听闻那羌晥王赛戬性格颇是粗莽,且与百里捻乃是旧相识。”方羽有些担忧道。

仲演抿着嘴唇,“是旧相识又如何,在天下面前又算的了什么,羌晥王性格粗莽不好对付又如何,这样本王就后退了吗?这些年本王因为担忧这个担忧那个,后退的事情还少吗?要不是事事总爱担忧总保守,也不会被百里捻这人钻了空子!”

方羽回头看了仲演一眼,叹了口气,“其实王上炸死不言等宇文将军回来,这本是万全之策,只是没有想到百里捻的动作这么快,藏书阁又被人监视着,我们才失了先机,王上担忧的也没有错。”

“别说了。”仲演阻止了方羽,他转头看向车外,车外白雪皑皑,这本是他的北晏江山。

仲演确实早就发现了藏书阁的不对劲,之前他和宇文泱争吵被宇文泱失手推了一把,那一下确实伤到了仲演的头,可是他并没有昏迷不醒,第二天他就醒了过来,可是醒过来后他就发现了藏书阁的不对劲,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也总感觉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仲演为了万无一失,便装作昏迷,本想要等待机会捉出这设计之人,可是却在装昏迷中被百里捻下了毒,彻底昏迷下去,藏书阁的人也全部被洗血,除了方羽之外没有一个是他的人,而方羽虽然是以侍卫的名义在他身边,他剑术上却并不是多么精通,他家是医药世家,反而善医术,私下里没做声张地帮仲演解了毒。

仲演再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彻底被圈禁,藏书阁里里外外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人,他便开始怀疑百里捻和宇文泱勾结设计,想要侵吞他的王位,毕竟那时宇文泱的军队已经进了王宫,且宇文泱是杀过丞相的人,仲演哪里还有对他的信任。

为了脱身,仲演便用了方羽的药炸死,等削对方弱了戒备之心,他再趁机从密道逃脱,去另一位白将军那里,先躲着再找机会反攻回王宫。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是仲演万万没有想到,宇文泱会突然南下攻打南明,且白将军也在南下军队中,他出了王宫竟然不知何处去,又怕被追踪他的莫樱等人抓到。

他刚刚登基不久,武将基本全是宇文泱的人,文臣又被他查了个干净,而王宫中已经都是百里捻的人,北晏王死的消息又被捂住,他过于担忧只能先妥协下来,想等着白将军从南明回来,却没有想到白将军战死沙场,仲演可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谨慎反被谨慎害。

直到百里捻复立大姜,他才明白,这一桩桩一出出都是百里捻的设计,包括他曾怨恨的宇文泱,不过也是被人利用罢了,出兵南明也是为了给自己讨回公道。仲演一时之间悲痛难耐,若不是自己当时不够果敢,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切局面已定,若不是本王失了先机也不会如此。”了然事情真相的仲演,不免有些埋怨自己。

方羽性情向来温和,见仲演自责心也有不忍,只得委婉相劝,“王上,玉玺与您都在,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不过只是一句简单的宽慰而已,仲演明白方羽的意思,只是这一切好不好还不是得看他自己如何做,百里捻害他至此,他自然不会再妥协下去,素日里温和的仲演也终于再也无法温和一笑,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马车一路往羌晥而去,即便是飘着大雪也未曾停歇,仲演一直在王宫之中,从未出过北晏。如今瞧着沿途的不同风景,心中不免存了些许感叹,他不该畏惧于小小王宫之中的,这天下不是之前的安然天下,早就是铁蹄踏遍、群雄乍起、你争我夺的乱世千秋。

仲演彻夜行路,行了一日一夜到了陶阳城边方才歇息,他对陶阳早有耳闻,陶阳城先前是南明的交通枢纽处,此处乃处于南北中心线上,往东是平分南北的白霁江,往北则是北境,往南是南境,往西是苍玉山,处于天下中心的绝好地段,天下形势逃不开陶阳城的眼睛。

仲演抬眸看着城门口,眼神深邃,“方羽,你去城内打探一下,再将此信送到高鸣台。”

“公子不进城吗?”方羽问仲演,为了避免被人怀疑方羽已经改了称呼,毕竟北晏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破灭,天下人也只知北境大姜,早忘记了北晏是什么,更别提北晏君王了。

仲演摇摇头,“你就说你是北境来的人,要亲自见羌晥王,并将这封信亲自交于羌晥王赛戬手中,送信之时定要瞧准了那赛戬的态度,若他心存好奇你便说我已在陶阳城外等候,若他十分平静,你便回来别提我,我们再作打算。”

仲演细致的脾性没有更改,他给赛戬的信中说了自己是北境之人,对北境极其了解,不过却没有言自己乃是北晏王仲演,还谈了天下大事,谈及若羌晥心怀天下,他愿意辅佐,并把大姜王城也就是原来的北晏王城详细地境图纸献上,这份图纸连王宫的地下密道都有描述,若是对大姜心怀叵测之人,一定欣喜,拿到这他一直便仿佛掌握了大姜王城所有。

仲演的这份礼足够诚恳,若是赛戬相信于他,定会请他入宫,若是并不信任,他也不打算现身。一直藏于北晏王宫中的他,对天下之事了解甚少,即便他已经摒除了内心的惧意,但实在不能莽撞行事。

方羽懂得了仲演的意思,他与仲演告别,带着这份书信混进了陶阳城。陶阳城虽是天下消息杂聚之地,人也是鱼龙混杂,可是有羌晥的重兵把控,方羽想要混进高鸣台把信递给赛戬却并不容易,不过他却在高鸣台外碰见了卫禹。

“你是北境而来的人?”卫禹问方羽。

方羽回答道:“是,我家公子想要拜访羌晥王,特地修书一封,望能亲自呈现与羌晥王。”

“你家公子?”

提到这公子二字,卫禹微微抬起了眸子来回打量着方羽,北境而来的人还是一位公子,还要亲手将信送与赛戬,卫禹自然想不到仲演身上,他倒是把思绪放在了百里捻身上,心想着莫不是百里捻因为之前之事前来拜会王上?只是这送信之人他却不认识。

“为什么是你而来,而不是莫湮?”卫禹问方羽。

方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向来醉心药草医术,哪里知道莫湮就是百里捻的贴身侍卫,更是连这个名字都未曾听说过,可是为了能见羌晥王,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莫湮他……他不方便前来,公子就让我前来送信。”

听到这里卫禹冷哼了一声,表情并不友善,“就知道那臭小子没脸来!”

卫禹还以为因为上次不告而别,莫湮内心有愧不好意思面对他,这才派了其他人而来。他扫了那方羽一眼,虽仍然带着怨气,不过也没有为难他,就算百里捻再不好他也不能替王上拒绝了百里捻的信。卫禹冷言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王上。”

方羽虽然心有不解,但是只要能见到羌晥王,他也就不在乎卫禹什么态度,毕竟方羽跟仲演一样,他也从未离开过北境,不懂这羌晥的民风人文,也不懂羌晥人之脾性,只温和点头跟着卫禹进了高鸣台。

……

“捻儿的人?”正在批阅奏折的赛戬听闻卫禹的话,随手就扔掉了笔,红笔甩了一地的祁红墨汁,本来就翘着二郎腿的赛戬现下更活脱起来,转头就往外走,“捻儿的人在哪里,捻儿也来了吗?”

卫禹拦住赛戬,苦口婆心道:“人就在外面王上别着急,只是……”卫禹看着赛戬,“王上想好要如何面对百里先生了吗?”

赛戬愣了一下,他自然明白卫禹是什么意思,大姜国复立,捻儿已经不是游历天下不沾风云的神机子,而是占据北境的一方霸主,他不会再如同以前一样为羌晥筹谋,角色身份已变态度自然也不会一样。

赛戬心里明白这里,可是并不代表他愿意这样,他挥挥手并不在意的模样,“以前如何面对,此时就如何面对,难不成本王还要换副嘴脸不成。”

“王上!”卫禹看着赛戬冲出门外,他想要拦也是拦不住,只能心底叹一口气,期望此次百里捻来羌晥,并不会发生些有损羌晥之事。

卫禹自然想不到,他的担忧完全是白担忧,百里捻离开陶阳城后,就没想过要再回来,毕竟立场不同,而他大姜旧主的身份又昭告天下,姜捻就永远只是姜捻了,再也不是南林神机子百里捻。

另一边赛戬见了方羽,迫不及待拿过他手中的书信,满怀欣喜期待着百里捻带给他的话,可是越看着书信他的脸色就越阴沉,等到书信读完他欣喜的容颜已经变成了黑脸。一个你期待的人变成要对付你期待的人,这种落差着实刺痛了赛戬,他扔掉手中的书信,看向方羽。

“仲公子是谁!?”

书信中仲演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落款乃是北晏仲公子。

方羽可是满怀头疼,这羌晥王并没有仲演预料中的好奇和平静,反而一脸怒意,这下他可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了一二三来。

追过来看过信的卫禹也皱起来眉头,知道自己是回错了意,现下这人根本就不是百里捻派来的人。卫禹把剑出鞘抵在方羽的脖子之上,“你是谁?替谁来送信!不说我就杀了你!”

方羽是真没想到事情变成这个模样,他知道自己不开口不行,“回……回羌晥王,我乃是从北境而来,受仲公子所托来羌晥送信,这仲公子也没有告诉我他是何人,在下……在下就是一个送信的而已,望羌晥王明鉴!”

方羽倒也不傻,见情况不好,就没有将仲演漏出来,只是撒了一个小慌。不过方羽不傻赛戬也不傻,之前支支吾吾现在又说不认识,其中若是没有猫腻那才奇了怪。赛戬扫了方羽一眼,又扯过了在卫禹手中的书信,他眸底微深。

“将这个送信的扣押起来,另外卫禹你派人去查这位仲公子,去陶阳城内查,就算这仲公子不在陶阳城内也一定在城外不愿,你定要将这个仲公子带到本王面前来!”

卫禹抬头看赛戬,明白了他的意思,押过方羽,道:“属下明白了,定将要故弄玄虚之人带到王上面前!”

卫禹押着方羽已经走远,身影消失在眼前。而赛戬攥着手中的书信,看上上面详细的大姜王宫地域图纸,能得到如此详细的图纸的人,定不是什么一般人,留着这人在外面晃荡,还不知道给捻儿造成多少麻烦,赛戬自然不会放过此人。

仲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羌晥没有和大姜通商交好,就是羌晥王与百里捻不和,却是不知两人的真实关系,他来羌晥还真是来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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