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天空飘了飞雪,飘飘荡荡的雪花如同轻盈的鹅毛,落在肩头,落在手背,一触碰到了皮肤便化成了水,只留下淡淡湿润的痕迹。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好无预兆地下了下来,天空还晴朗着,却飘起了雪花,也算是一方异景。
羌晥大军已经行至陶阳城外,雪花就是这个时候飘荡起来的,赛戬一抬头就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笼罩城门口,此刻的陶阳城显得格外的静谧,有一种画中的安谧,赛戬抬起头来,唇角扬起一抹笑,捻儿,本王回来了。

柳竟跟在赛戬后面絮絮叨叨说着话,此次出兵旗开得胜,羌晥更是捞了一大笔,柳竟身为羌晥重臣自己是笑逐颜开,他骑马凑到赛戬面前,“王上,此番出兵,我羌晥虽得了十几座城池,可是于大势来讲,确实最妙的选择。”

“嗯,大庶长说得对。”赛戬搪塞着,他哪里还有时间去理柳竟,他满脑子都是回高鸣台,告诉百里捻他胜了宇文泱,将宇文泱打回了北晏,告诉他自己作战时的妙计,打仗时的勇猛,迫不及待要回高鸣台。

凯旋而归,柳竟也心有悦然,这会子他倒是没有发现赛戬的着急与敷衍,反而一而再地开口与他闲谈,“王上,不知陶阳城之南的这十几座城池如何管理呢?”

赛戬摆摆手,驾马往前走,“大庶长看着办就行了,本王相信大庶长能安排好。”

大庶长却不依不饶,“此事事关我羌晥的格局,可不能儿戏,微臣出了法子之后,还得要王上过目呢。”

“行行行,你看着办就行。”

柳竟皱起眉头,“王上怎么这般敷衍呢,这可是大事!”

柳竟又犯起了老毛病,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更何况他心情又好,话更是多得了不得,就差钻进赛戬耳朵里说上个三天三夜,赛戬哪里有功夫搭理他,心早就飞进了高鸣台,可是他想飞,他的好臣子柳竟却拉住了他。

“王上!你可有听老臣说得话丫!”

赛戬扯开柳竟的手,生怕被这位好臣子缠着,“听着呢听着呢,陶阳南边那城池大庶长出了法子之后,再递奏折过来吧,本王会看的,此刻本王先回高鸣台,大庶长快回府想法子去吧。”

“王上!”柳竟拉住赛戬,又是苦口婆心道,“王上不可儿戏啊,这事情可不能耽搁,还有归国的大军也要按功劳行赏,王上怎么这会子光想着回高鸣台?行军归来怎么能不先去安置下军马呢,王上这不是胡闹么!”

赛戬长长叹了一口气,被柳竟烦的满脑子无可奈何,“大庶长你到底要如何啊!”

柳竟苦口婆心,“王上要安排好大军才可回去吧,二十万大军跟着王上南下作战,每位将士可都是拼了血命,王上不安抚可怎么行?当然是要先安抚好大军。”

一边瞧着柳竟,一边又看了一眼身后行军整齐的将士,赛戬向来疼爱兵将,而这下将士也确实跟着他征战沙场出了大力,没有道理不安抚,“好吧,本王知道了。”

拉回缰绳,赛戬瞧了高鸣台的方向一眼,转头要去军马场,旁边的卫禹自然也要跟着赛戬前去,可是赛戬眼珠一转,拉住卫禹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凑到耳边压低声音。

赛戬:“卫禹,你先回高鸣台,告诉捻儿本王去过军马场马上就会回去,让他等着本王。”

卫禹抬起头:“百里先生应当得到消息了,属下有必要再去禀报一遍吗?”

赛戬举起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本王让你去就去,你怎么这么多话!”

卫禹眉头一挑,眯起的眼睛净是坏心思,“王上要是怕百里先生不开心,埋怨你不立刻回高鸣台,王上直说就好了,还这么拐弯抹角,王上你就这么着急呢?”

“臭小子翻天了你!”赛戬抓住卫禹就是一记暴栗,“以为你得了战功就无法无天!还敢调侃本王,本王是不是平时太放纵你了。”

卫禹一边躲,一边笑着开口,“王上别生气啊,属下就是随口说说的。”

“还说!”赛戬毫不客气一拳头,“还不快去!”

卫禹抱着头,“好好好!王上别恼羞成怒啊,属下这就去了,哈哈哈。”

卫禹临走千还挖苦了赛戬一声,说完就逃也似的飞奔去了高鸣台,这个小子确实越来越无法无天,不过机灵如卫禹,他也是有分寸的,知道如何玩笑不会惹得赛戬不悦,也知道百里捻在赛戬心中的地位,自然乖乖跑去高鸣台,将赛戬的意思告知百里捻。

卫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要将自己战场上的英勇无敌,如何担当重任如何带军突袭宇文泱的英勇事情告知莫湮,让莫湮那个厉害得了不得的人也知道,他卫禹虽武功剑术比不上他,可是依旧是羌晥英勇的剑士,战场上更是一片豪情。

卫禹怀着想要向好友炫耀的心情,不觉加快了步伐,只冲着高鸣台而去,进了高鸣台又一路上楼阁,迫不及待地往前冲,没多会儿就进了寝宫,他的铠甲还没来得及退下来呢,冲进去就喊着莫湮的名字。

“莫湮!莫湮!你卫大侠我杀敌回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我,我可是战胜宇文泱的英雄将军,你听到吗?莫湮?”

卫禹在屋中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莫湮,他皱起眉头满脸疑惑,心想着这小子怎么不在?转念一想百里先生总是派他出去,他不在可是有常事,只是卫禹满腔的热情浇灭了几分,转头往百里捻的房中去,要将赛戬吩咐他的话告知百里捻。

轻轻推开门,卫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整整齐齐的摆设,以及空荡荡的房间。卫禹突然有些不安,抬脚走进内室,内室的软塌上铺盖整齐,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卫禹这可激荡的心彻底冷了下来,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正巧有一小丫鬟进来,卫禹一把拉过那丫鬟,开口就问,“百里先生呢?”

小丫鬟被扯得一个踉跄,见卫禹严肃的神情,不敢有片刻耽误立即开口,“回……回卫将军,百……百里先生离开了。”

“离开了!?”卫禹瞪着眼睛,“什么叫离开了?离开高鸣台了还是离开陶阳城了?说去哪里了吗?莫湮也离开了吗?”

无数的问题砸向小丫鬟,小丫鬟被卫禹这幅模样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开口,“卫……卫将军,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就是百里先生突然不见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陶阳城,更不知道去了哪里,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卫禹此刻心中燃起无数怒火,得胜而归的兴奋全然不见,只剩胸腔中憋屈的怒火,他抓着小丫鬟,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一点,“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可留下过什么东西?书信总该有吧,总不能不告而别?”

小丫鬟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开口,“王上出兵离开陶阳那天……那天晚上百里先生就不在了,奴婢们怕王上回来生气,已……已经翻遍了高鸣台,也……也没有找到。”

“书信呢!书信都没有一封?”卫禹不相信。

小丫鬟抬眸看了卫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怕惹得卫禹生气,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呵,”卫禹冷笑了一声,自然也明白了小丫鬟的意思。他们出兵当夜百里捻和莫湮就离开了陶阳城,信誓旦旦说着等他们凯旋而归,却早就打定了离开的主意,说不定百里捻称病不随军去西昭,就是为了离开罢了。

卫禹攥着拳头,眼神之中尽是埋怨与不甘,“竟连一封信都没有!”他们可以离开,可是居然连封书信都没有,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留下,直接不告而别不知所踪,这可当真让人寒心。

卫禹不知道如何将此事告知赛戬,他晃晃荡荡进了军马场,眉眼间尽是失落,赛戬待百里捻如何卫禹看在眼中,可是百里捻到底是大姜旧人,心思绝不会在羌晥,卫禹想过百里捻会不会离开羌晥,可是却没想过他会在此时不告而别,且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连莫湮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百里捻有他的国仇家恨,不留给身为羌晥王的赛戬书信也就罢了,为何同为友人,又没有多少利益纠葛的莫湮,却不肯给自己个消息呢,卫禹抿着嘴唇,眼角染着愠色。

赛戬见卫禹在军马场边晃荡,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倒是没有怀疑什么,将最后一件事情做完转头离开军马场,来到卫禹身边,“是捻儿有话让你传过来吗?”

卫禹正在胡思乱想中,没意识到赛戬来到了自己身旁,他看着赛戬张了张嘴,话没能说出口。

赛戬皱起眉头,他不喜欢扭捏,“有什么话你就只说,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卫禹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有几分复杂,眸色微深,“百里先生离开陶阳了,王上出兵离开陶阳城当天,百里先生就离开了陶阳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书信,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没有行踪,也不知去处。”

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没给赛戬留下任何疑问,将他知道的都全盘托出,说完这些卫禹反而平静下来,他现在唯一恐惧的就是赛戬,怕他震怒发飙,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赛戬还留有着少年心性,虽已经比在苍玉山内时稳重了不少,可是莽撞的种子一直埋在心中,若是闹腾起来对羌晥对赛戬自己也定是不好。

赛戬听完卫禹的话,一句话没说,转头就走,快步飞跃起朝着高鸣台奔去,急促的步子中能看得出他的着急。卫禹往前一步,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心中一片凄然,他替赛戬鸣不平,平心而论赛戬对待百里捻如何,可是百里捻呢,却从未坦诚相对,步步都算计着,毫无真心。

……

雪下得更猛了,从轻扬地飘荡到现在一堆一堆往下砸,方才晴朗的天空也被乌云阻挡,昏暗暗地挤在一起,不给飞荡在半空中的鸟儿一口气喘。赛戬跑进高鸣台寝宫之时,肩头已经落满了雪花,刚刚入冬屋里还没有添炭火,比屋外还要冰冷,赛戬冲进内室,就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

百里捻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所有他曾用过的器皿物件全都消失,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赛戬不甘心,又跑了几间屋子,别说是百里捻的人,就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赛戬瘫坐在了软垫上,眼神也有些空荡荡的,却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发飙场面。

其实赛戬总担忧会有这么一天,从之前百里捻对他温柔的笑中,他就觉得他会离开,果不其然他真离开了。

卫禹追进屋就看到赛戬坐在那里,他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卫禹攥着手中的书信也不知道如何跟赛戬开口。刚刚他去军马场的时候,赛戬前脚跑去高鸣台,大庶长柳竟后脚就拦住了他,卫禹看着柳竟深邃的眼神,不妙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卫禹下意识地问柳竟,“大庶长是不是知道百里捻离开了陶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柳竟,可是就是不由自主,觉得柳竟会回答自己。

果不其然,柳竟点了点头,“百里捻离开陶阳后,高鸣台的人怕担罪责,就快马将消息送到了军营,是我拦了下来,当时王上正与诸位将军商讨着如何攻打宇文泱,我怕影响王上作战就没说。”

卫禹皱起眉头,原来这就是没有任何消息的原因,不过他又问向了柳竟,“大庶长现在拦下我,不会只是说这个吧?大庶长拦下百里捻离开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庶长怎么特地跟我说起。”

卫禹隐隐不安,柳竟不是顾及私情的人,定会以大事为重,这没有什么不对的,更没有必要和卫禹说起,且大庶长向来不关心百里捻,即便对他态度缓和也没有道理特意说这些。柳竟果然叹了一口气,他拍拍卫禹的肩膀,“确实还有其他事情。”

柳竟拿出一封书信,表情凝重,他看向卫禹,“这是从陶阳城消息处得来的,百里捻离开陶阳后,我就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今日班师回朝回了陶阳,也正好有了消息。这是从北晏快马送来的消息,事关百里捻,你拿给王上看吧。”

卫禹低头看着书信,心狂跳不听,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觉得这书信中写的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没接书信,反而看向柳竟,“大庶长,百……百里捻他是不是去了北晏,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重大之事吗?”

“是。”柳竟斩钉截铁,抬起的眸子十分复杂,语气带着凝重,“百里捻杀了宇文泱,称帝复立了大姜。”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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