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戬的身影已经离去,安顿好百里捻后,他便随小太监去了高鸣台前殿,寝宫阁楼只剩百里捻一人。赛戬走前已经把窗子关上,怕百里捻着了秋风,此刻的寝宫中烛火通明,却格外静谧,能听得到窗边的风声。
风声忽然重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床边的烛火轻轻晃动两下,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百里捻看向旁边,“可是有什么消息传来?”

莫湮跪在床边,从外越进来的人正是莫湮,“回主上,刚刚得到消息,南境那边宇文泱突然发难,夜袭了西昭三座城池。”

百里捻坐起身,他的脸色不太好,“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莫湮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他不知道百里捻怎么得知的消息,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消息晚了,自家的消息网居然比别人慢了一步,这可还是头一遭。

百里捻也知道,手下的消息网慢了一步,虽比起大庶长只慢了半个时辰,可是百里捻手中的眼线遍布天下,居然能晚过大庶长,这可足够他警惕,百里捻低沉着眸子。

“我身体不适这些日子,手下的人是不是懈怠了?你告诉下面的人,若是再有人拖延消息直接赐毒。而若你……”百里捻扫了莫湮一眼,“若你再会有拖延之事,直接自行了断,不必再出现于我面前了。”

莫湮跪下,表情凝重,“属下遵命!”

这几日莫湮确实放松下来,赛戬拦着他,不许他给百里捻传递消息,而卫禹又像个皮猴子一样缠着自己,他已经随着卫禹在陶阳城吃喝玩乐了好几天,消息滞殆与他有脱不开的责任。

百里捻抬起眸子,“这几日被赛戬拦着,你没能传进消息来,也不全然怪你,只是不要再有这种状况了。你把这几日天下各处传来的消息,一一说与我。”

“是!主上。”莫湮抬起头来,“主上离开邺陵之后,南境那边隋义派人来羌晥寻人,不过被羌晥王的人发现,赶出了陶阳城,而南境那边宇文泱出兵出的奇怪,还没能打探到确切的出兵消息,只说是因为丢了玉玺。”

“玉玺?”百里捻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可是南明玉玺?”

莫湮:“是,打下南明之后宇文泱本也没在意那玉玺,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寻南明玉玺,翻了整个南明王宫也没找到。也是奇怪,这玉玺怎么说没就没呢。”

“张佑去哪里了?”百里捻突然问道,表情有些凝重,心中已经猜测是张佑拿走了玉玺,公孙执的亲信不过张佑一个,若他要把玉玺托付与人,这个人必然就是张佑。

“属下差点忘了此事,”莫湮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百里捻,“张佑去了西昭,我们安插在西昭的人来了书信,张佑出现在西昭王宫,被西昭王奉为上宾。张佑去西昭已经有些日子了,本来这个消息早就递了进来,只是主上一直养伤,羌晥王拦着便没能送进来。”

百里捻表情复杂,他拿过书信读起来,书信上说得是西昭的情况,张佑带着一个南明宫人进了西昭王城,西昭王亲自将人迎进王宫,张佑就一直住在王宫中,西昭王与其十分亲好百般信任,两人还一同去给老西昭王上香拜祭。

“拜祭老西昭王?”本来这句只是寥寥一笔,百里捻却看出了异端,“不年不节,没有盛事要事,却带着张佑……去拜祭老西昭王?”

“属下也觉得此事有点奇怪,不过也许就是西昭王突然思念父王,就去拜祭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莫湮随口应了一句,想着只是拜祭父王,应当也没什么大事。

百里捻却摇摇头,他的眸子低沉下来,透着一股子冷,“不,此时天下正是剑拔弩张之时,西昭都派了越织心来笼络羌晥,便说明越洆心中十分着急南明之事,这样的时候他怎么会有愁情去拜祭父王呢,还带着张佑?越洆可不是这样优柔寡断不分轻重之人,只能说明发生了什么有关老西昭王之事,这件事中还有张佑,所以才会带着他去拜祭老西昭王。”

“能把张佑和老西昭王联系在一起的,会是什么事情呢?”百里捻喃喃自语。

“毒药!”

“毒药!”

百里捻和莫湮异口同声,百里捻的眸子变得冷厉无比,“应该是当年在横院下过的毒被发现了,张佑把此事告知了越洆,而越洆也相信了他的话,所以才会去拜祭老西昭王。”

“那张佑和越洆会不会发现主上的身份?”莫湮皱着眉头,若真如百里捻所言,张佑和越洆发现了横院毒死老西昭王的真相,岂不是对主上的计划不利,张佑可不是一个能随便应付之人。

百里捻也不能百分百拿准,他手指来回搓着,“不好定论,你叮嘱好西昭那边的人,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西昭的情况定紧了。”

“是!属下明白。”莫湮咬着嘴唇,有些悔恨,“其实……主上在西昭边境拦下张佑之时,应该杀了他的。”

若他够毒,杀了张佑,便不会有这些祸端,对于百里捻这样在乱世浮沉的人,一念之仁便会断命,仁义侠义属于那些倒下的英雄,不属于他这样本该命绝却残存在世的人,他本就是罪人罢了。

百里捻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

宇文泱果真是因为南明玉玺出兵西昭,他接到了玉玺在西昭出现的消息,便以西昭肆意蔑视北晏之名,出兵西昭,其实他这理由着实荒诞,可是如今的宇文泱如同疯狗,乱咬一气,他若是非要出兵,哪有什么理由。

不过百里捻明白,他不是想攻打西昭,他只是不想回北晏而已。不想回北晏,面对空空如也的北晏王宫。出兵到底是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毕竟宇文泱已经带着北晏大军进攻西昭,且已经拿下西昭三座城池。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此事,西昭如何应对,羌晥又该如何应付。

越洆的反应极快,他本就一直担忧着宇文泱出兵西昭,兵马粮草早就已经整装备好,被突袭当夜没能应付好,可消息传来之后立刻派遣增援,与宇文泱在三座被迫城池前,打了三天三夜,虽然没能夺回失掉的三座城池,可是也遏制住了宇文泱往前的脚步。

这一战是宇文泱打得最吃力的一场,可见西昭实力远超南明,不好对付。

百里捻看过战报之后,眸色渐深,扶住茶杯的手指轻轻点着杯沿,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他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赛戬已经一夜一日没有回来,应该是与大庶长等百官商议南境的战事,北晏攻打西昭,羌晥也得有相应抉择。

“莫湮,王上还在前殿吗?”百里捻问莫湮。

莫湮点点头,“属下过来的时候,经过前殿,羌晥王还在里面。”

“前殿还出定论?”百里捻又问道。

莫湮道:“还没有,前殿传来不少争吵声,对于是否出兵援助西昭,百官之间主意不同,主战派和保守派争论不休,现在应当还没争论出个结果来。”

“大庶长呢,他主战还是保守?”百里捻抬起了眸子,别看赛戬平时谈起大庶长总是百般抱怨,可是百里捻知道,赛戬很敬重这位老臣,对他的提议多会慎重考虑,大庶长的态度会影响赛戬。

莫湮想了想,回忆刚才窥得的场景,开口道:“主战,虽然大庶长今日难得的少言,但是站在了主战的将军旁边,他与那将军向来不亲厚,若他不主战应当会与将军争吵起来。”

百里捻的手指还在杯沿上摩挲,他表情有些复杂,不像是认同莫湮的说话。

莫湮察觉到了百里捻的不认同,“主上是觉得大庶长保守?”

百里捻微抿着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还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莫湮瞧着自己主上陷入了沉思中,也没敢打扰,默默退了下去。

而那边赛戬已经出了殿门,与大庶长等人商议不出定论,只能推迟,这与上次三国围攻南明不一样,上次只是去捞一杯羹,而这次若出兵援助西昭,对立面可就是北晏,不是南明那个绣花枕头。

赛戬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进了寝宫,迎面飘来一阵清郁的茶香,抬头便看见百里捻在烹茶,他着一身白色单衣,白皙骨瘦的手指拎着茶壶,听见门口传来声响后,缓缓抬起眸子对上赛戬的眼神,眼波如清潭。

赛戬几步走了过去,“捻儿在烹茶吗?好香啊。”

百里捻一边倒了一杯茶,一边开口回答他的话,“是王上之前喝过的叶寒茶,没什么稀奇的。”

“怎么不稀奇,”赛戬抬眸一笑,方才的烦恼心绪顷刻间消失,“捻儿烹的茶,都是稀奇的。”

百里捻莞尔,赛戬向来如此,时不时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之前他还存着几分不悦,时间一长不但淡然下来,反而还有些欣然接受。他不慌不忙,将一杯茶递到了赛戬的手中,“西昭的事,还没定下来吗?”

提及西昭,赛戬脸上的笑则消散了两分,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老小子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事事都积极的大庶长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还保持中立,这是保持中立的事吗?大庶长的脑子进水了吧!”

“中立?”百里捻也微微侧目,大庶长确实鲜少有没主意的时候,这确实不符合他的一贯行径。

“是啊,本王还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平时事无大小洋洋唠叨,这个时候反而让本王自己拿主意?”赛戬脸上带着烦躁,“若出兵定要拿我羌晥将士的命去厮杀,若不出兵,西昭若灭,北晏一家独大,怎么可能放任我羌晥不管,他日必定是祸患。”

赛戬满是抱怨,说话间眉头都是紧皱着,这些话他也就说与百里捻听,他是羌晥的君王这般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可是百里捻仿佛没听他的话,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自顾自言的赛戬都发现了他的失神,拿掉他的手中的茶杯,拉过了他的手。

“捻儿在想什么呢?想的如此出神?”赛戬问道。

百里捻收回了神思,抬眸看向赛戬,“没什么。”

赛戬倒也没在意他的失神,反而问他,“那捻儿觉得,本王应该出兵还是不应该出兵?”

出兵?还是不出兵?

百里捻抿着嘴唇,突然明白了大庶长的意思,原来这老小儿是将主意打在了自己头上,他不给赛戬出主意,就料定了赛戬会问自己,这会子是想听自己的主意,又不好来高鸣台。

百里捻抿唇嗤笑一声,“我也不知道,王上去问大庶长吧。”

“捻儿,你怎么也这样!”赛戬不满地皱起眉头,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赛戬处处遭嫌弃。

“也?”百里捻抬起眸子,若有兴致地看向赛戬,“谁还这样过?大庶长吗?”

别说赛戬是个心眼少的,就算是他有什么花花心肠也不会在百里捻面前使,百里捻一问他,他就什么都全交掉了,想都不想地点头,“对啊,大庶长阴阳怪气说本王屋中有军师,让来问军师,本王知道他是嫌本王让捻儿住在这里,本王又说不过他,可是捻儿你这又是做什么?本王的脑袋都要大了!”

赛戬说着手扶着额头,他不喜欢考量这些事情,反而偏偏让他考量。若依着赛戬,现在都要领兵回苍玉山呢,才不管他北晏西昭呢。

百里捻莞尔一笑,故意开口问,“那王上是觉得能说得过我了?”

赛戬一愣,当即赔笑,“捻儿,本王错了,本王哪里说得过捻儿,捻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百里捻不过就是玩笑一句,也没有要赛戬如何,只是现下瞧着他这着急的模样,心中不免荡起丝丝涟漪,随即开口,“王上的茶凉了,我给王上添上吧。”

赛戬见百里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咧嘴笑了一声,他总拿着此时的百里捻当做从前还在望舒阁的时候,其实捻儿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对他温柔了许多,许是往日里受多了冷脸,如今瞧着捻儿春风般的笑脸,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面前这人一碰即逝。

“捻儿以后会留在本王身边吧?”赛戬突然问道,语气表情都分外认真。

百里捻一愣,眼底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移开目光,没去瞧赛戬的眼神,“王上怎会如此问?”

“捻儿还好意思问本王,”赛戬倒是满心里的委屈,“你说你离开羌晥之后,又是北晏又是南明,不着踪迹,没有定点,本王总觉得你也不想留在陶阳,明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捻儿你以后会留在本王身边吧?”赛戬又看向了百里捻,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百里捻轻轻一笑,容颜还是那般的让人叹绝,一举一动飘若仙人,“茶要凉了,我斟给王上的茶,王上不喝吗?”

“喝!当然喝!”赛戬怎么敢不喝。百里捻没回答他的话,他虽然心中郁闷,但捻儿的茶怎么会不喝,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另一手将百里捻的手攥进手心里,十分紧。

感受到赛戬手上长年练剑留下的茧,隔得他白玉般的手指有些疼,不过百里捻没抽回手,只是眸子闪过一丝复杂。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