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心悦有人愁。
只是朝明院一如往日的清幽寡淡,仿若没住人一般,静谧的夜,月光如泼。

不过这份幽静,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被打破,宇文泱喝得酩酊大醉,进了朝明院。

“百里捻!百里捻!本将军……本将军来拜访先生了……”

宇文泱一脚踹开了朝明院的门,要不是隋义在后面扶着,宇文泱怕是在摔在这院子中。百里捻早就听到了声响,他坐于案板前,正在执笔作画,嘈杂声扰乱他的思绪后,眉头轻微一皱,放下了朱雀玉笔。

“百里……百里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俺们将军他……他喝多了,本不想这个时刻来叨扰先生,可是将军他……,俺是怎么也拦不住。”

隋义一脸歉意地看着百里捻,百里捻在将军府多日,隋义虽然也以封将,但对百里捻从一如往日地尊敬,难得也为莽将的他,没有宇文泱的戾气。

“知道了。”百里捻眸子没抬,淡淡一声,瞧不出喜怒。

宇文泱一看到百里捻,猛然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幸好莫湮在前拦住,不然宇文泱这身架子,百里捻可招架不住。

莫湮皱着眉头,猛地推了宇文泱一把,宇文泱怎么扑过来的,便怎么扑回到了隋义身边,而莫湮身后的百里捻,眼眸未动,眼底微凉。

“百……百里捻,本将军来……来朝明院,是……是想要请教先生,到底……到底怎么才能如先生……先生这般心静如水,本将军这心,怎么闹腾得不行!”

百里捻微微抬手,莫湮退到了身后,他低眸看着伏在隋义肩上的宇文泱,他面目颓然,眼底尽是痛苦之色,“这还只是开头呢,你就这般痛苦了么?”

百里捻的语气生冷,其中的寒凉除了莫湮,隋义和醉酒的宇文泱,均未听出,宇文泱还推开了隋义,磕磕绊绊走到百里捻身旁,开口之前打了个酒嗝。

“百……百里先生给本将军出个主意吧,先生不是最具智谋么,也教教本将军,如何解决丞相府之事?又如何向王上言明呢?本将军怕王上愁苦,可是更怕王上知晓真相之后,更加愁苦。”

宇文泱手中握着剑柄,眼神痛苦不堪,那剑还是仲演赐予他的羽寒金剑,他说着不喜短剑,羽寒金剑却从未离身,宇文泱不善言辞,对仲演乃是绝对忠心。

“王上若知此事乃是我所为,定会对我失望之极,不再信任吧。”宇文泱低垂着眸子。

百里捻静静看着面前闹腾的人,眼底毫无波澜,半晌后,他扶起半弓着身子的宇文泱,“将军心中苦不堪言,乃是因为王上,世上再具才智之人,不能解情愁,何人让将军愁苦,将军应当去找何人。我虽为谋士,可是也有不能谋之事,将军来朝明院可真是来错了。”

“那……那本将军应当去何处?”宇文泱抬起眸子,眼神是真真切切地寻求答案。

“将军说呢?”百里捻眸色清寡。

宇文泱顿了半会子,又像是明白了百里捻的意思,他胡乱地挥着手,口中又念念有词,挣扎这转头往外走。

“王上,王上……”

隋义立即往前扶住宇文泱,他虽然在旁听着,可是他那榆木脑子,根本就不知道百里捻和宇文泱所说何事,只觉一头雾水,回头瞧了百里捻一眼,碍着宇文泱还跌跌撞撞往外走,也没再多思。

倒是百里捻叫住了隋义。

“隋将军,”

“先生可是有话交代俺?”隋义回过头,一边扶着宇文泱,一边问道。

“宇文将军心纠苦闷,怕此时回内室也是怅然难眠,隋将军跟随宇文将军多年,虽为属下但军营多情谊,与宇文将军也为挚友,何不陪将军出门去散散心,以解苦闷。”

隋义皱了一下眉头,与宇文泱出门散散心?

这已然到了晚上,虽然已是春日,但春夜仍寒,百里捻为何让他带一醉酒之人出门散心?

隋义心中虽有不解,但他对百里捻的话却从未怀疑,百里捻是何睿智心深之人,隋义心中明白,便当这又是一桩他不理解,但大有深意之事,对百里捻乃是言听计从。

“俺知道了,俺替俺家将军谢过先生。”

隋义一脸真诚,他对百里捻那是打心底里敬重,只不过这真诚的眼神落到百里捻眼底,他却眼波未动,飘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真诚当真是与他不相配的。

脚步声在朝明院消失,宇文泱与隋义应当是已走远,百里捻瞧着眼底惨败掉的画作,眸子渐渐寒凉。

“莫湮,”

“主上有何吩咐。”莫湮落在百里捻身旁。

“夜深酒罢,最是与人坦诚相对的时候,宇文泱情愁深苦,定是要见他相见之人,你去引走隋义,就让宇文泱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宇文泱向来都不是心能藏事的人,耿直中带着戾气,现在有他左右为难的事情,借着酒气,便更不会藏在心中。

百里捻抬起眸子,望着窗外的月色,眸色渐深。

莫湮有些不解,“主上,只把隋义引走就可以吗?不需要属下引宇文泱去王宫?”

“不用,他要是去了,便是去了,要是不去,那也是他的选择。”

去与不去,全凭宇文泱。

“属下知道了。”

莫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握住手中的长剑,转头往外掠去。

夜如泼墨,北晏王城的街道早就褪去了繁华热闹,只剩几缕寒月光撒在屋檐,夜色中,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屋顶之间飞跃跳过,隋义追着莫湮而去,街道风口,只剩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还要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宇文泱一路摇晃,走去了北晏王宫。

夜已经深了,本是陷入沉眠的时候,北晏王宫的藏书阁却灯火通明,暴怒的声音从中传出,惊散了屋外枝头休憩的鸟儿。

“宇文泱!你说什么!?”仲演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宇文泱。

从未有过的怒气,充斥在大殿中。

宇文泱醉醺醺地跪在地上,自知理亏的他,头也不抬。他知道仲演会生气,早就预料到了,只是这一日来临,他依旧心如刀割,他不后悔杀了丞相,只是暗恨自己怎么让事情走到这步。

熟不知,这世间之事,既有抉择,便无两全。

仲演一把拉过宇文泱的衣领,“丞相是你杀的?”

“是……”

“你亲自动手杀的?”

“是……”

“那日的丞相府的火也是你放的!?”

“是……”

“那这一切尽是你宇文泱捣弄出来的!?”

仲演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为信任的人,自小就信任的人,居然是罪魁祸首?仲演一生谨慎做人,做君王也战战兢兢,虽有时软弱,但却从未有过大过,他未想过这出朝纲动荡,竟是宇文泱之手。

“孤王知你不喜这些文臣,但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朝堂动荡,文臣衰落,尽是出自你之手!”

“王上!”宇文泱抬头抓住了仲演的手腕。

“王上,丞相虽是微臣所杀,但许长史等人确实罪恶滔天,罪证皆是明明白白,就算没有微臣去查证,这些个废物无用的佞臣,也均该有如此下场,就算是丞相他……他也是有罪,若不是他妄言,去年围堵南明之时,怎会班师回朝,那南明明明就是囊中之物,是这老匹夫害得我失去围攻南明的大好时机!”

“宇文泱!”

仲演怒吼一声,他瞧着眼底在争辩的宇文泱,眼神之中尽是失望与怒火,“让你班师回朝的乃是孤王!丞相不过是替孤王前去,你可是要连孤王也一并杀了!?”

这一言下去,宇文泱的酒也醒了半头,

“王上,微臣没有那个意思,微臣……微臣酒后胡言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仲演瞪着跪在地下的宇文泱,暴怒的眼神之中,也带着一抹失望的心痛之色。宇文泱与他而言,不只是朝堂的镇国大将军,更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儿时密友,儿时的仲演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君王,没有争位之心的他,与宇文泱之间乃是赤诚之交。

而这唯一赤诚之交,极度信任之人,却转头告诉了仲演,他欺骗了他?

“王上,王上!”

宇文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此时的他早就没了醉意,只瞧着仲演紧紧皱起的眉头,就心如刀割。

“演儿,你相信我,我承认在丞相这件事情上太过冲动,但是于许长史之流,我一点儿心思也没动,这罪证真真切切,我绝对没有要动摇演儿的朝纲啊!”

宇文泱说着,眼眶也有了几丝红,或许他是真的不喜丞相许长史之流,但动摇朝纲如此的话,于他而言,当真是严重了,他的眼神甚至透着委屈。

“演儿,从我成为北晏大将军那日开始,我心中所念所想,皆是为北晏为你打下这天下江山,难道你不懂我这样的心么?”宇文泱眼神流光,情真意切。

演儿这称呼一从他嘴中吐出来,仲演的眼皮便一挑,儿时他不受父王宠,与宇文泱一同玩耍之时,也没有高低之分,那时宇文泱就喊了他演儿,如今多少年过去,这称呼一出口便软了他的心,可是再看眼下这个人。

他还是那个儿时信任与好的宇文吗?

“孤王是君王,这北晏何去何从,与南明战否,天下争否,乃是孤王要抉择的,不是你宇文泱,”仲演眼角微凉,扫了宇文泱一眼。

“不要为你的好战找借口,孤王现在还不想要这天下。”

仲演甩下这一句话,转头便往外走,脸色是从来未有过的差劲,仲演很少发火,更是从未与宇文泱发过火,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这么生气。

宇文泱转头看向仲演,他却仍不死心,追着去拉住仲演的衣袖,“王上,微臣不是……”

“别说了!”仲演打断了宇文泱,他回头冷漠一眼,“今天孤王不想再与你说话。”

“王上!”

仲演甩开了宇文泱的手,带着决绝的眼神离开了藏书阁,他是第一回觉得这藏书阁,是如此堵心。

而宇文泱看着那决绝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竟也生出一股子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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