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晏与羌晥的方向截然不同,出了王城一个向北一个向西,百里捻与宇文泱便在凉亭处分别。宇文泱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来这里见百里捻,是希望他随他去北晏,只不过一见了这人,却没能说出邀请的话,只能任由他离开眼前。宇文泱心中明白,他劝不了百里捻,也有没有东西拿来劝服他,尽管在他看来,百里捻是除了王上之外,他最为尽心尽力对待之人。

奈何他并不懂得百里捻的心思。

百里捻的马车一路往西奔去,是卫禹在前面驾车,回羌晥开始他便十分开心,一直怕赛戬交给他的人,他带不回羌晥,如今放心了许多。

“南明这边的情况,定要多盯着,不可有懈怠。”

马车里,百里捻对莫湮道,南明这边有他早就安插的人手,一直由莫湮盯着。

“主上放心,知道如今是特殊时期,下边的人都盯紧着呢。”

百里捻点点头,他转头看向马车外繁茂的树林,这天下马上便要乱了。

……

几日的行程,这几日天天气突然转凉,卫禹驾车极快,百里捻身体也比来之前好上一些,一鼓作气赶回了羌晥。

不过才半月而已,赛戬已经等得极其不耐烦,派了不少人在苍玉山下的官道路口瞧着,自己也时不时去瞅几眼,只差策马奔腾,追去南境。

百里捻的马车刚刚出现在苍玉山边,一道黑影直从半山坡上坠下来,等驾车的卫禹觉察出来,人影已经进了马车里,还是莫湮警惕,已经拔出长剑护在百里捻的身前,只不过这人影也同时抓住了百里捻的手。

“捻儿,你回来啦。”赛戬笑得灿烂,眼神只盯着百里捻的脸。

百里捻微微一怔,朝马车外瞧了一眼,“王上不在王宫,怎么从山坡上跳了下来,身边也没带人吗?”

“本王本就在王宫待不住,捻儿也不在王宫,怪没意思的,本王便只身前来接捻儿,没成想还真被本王给等到了!”

赛戬笑得有些天真,像一个等着亲人归来的孩童,百里捻也说不出怪罪的话。马车外就是苍玉山脚,没瞧见其他人,赛戬这样突然出现,确实让他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赛戬的性情,也就理解了,他何曾是个称职遵循礼数的君王过?

百里捻长吸了一口气,“我一定会回来的,王上不用这样着急。”

“本王怎么可能不着急,本王急得胡子都长了。”赛戬挑着眼角。

百里捻往赛戬脸上看去,可不,胡须都长了不少,人也越发邋遢得像个野人。

“王上也该整理整理仪容,到底也一国君王。”

赛戬低头看着自己,衣服确实混乱,垂下来的头发也有些脏乱,草原儿郎浪掷潇洒惯了,从未关注过自身仪容,被百里捻这样一提,他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额……本王回去就整理整理,捻儿觉得不妥当,本王一定注意!”赛戬挠头笑道,笑得像一个傻汉子。

百里捻低眸无奈摇头,比起公孙执与越洆,赛戬确实少了一份身为君王的稳重与有礼,太过浮躁不羁,不过倒也有一份赤诚之心。

这天真的赤诚之心,在这乱世,又未尝不是一件珍贵之物呢。赛戬终究与公孙执越洆仲演之流不同,他们才是君王,想争天下得强权的君王,而赛戬不是,赛戬关怀民众,疼惜手下兵将,不把兵将当做争天下的刀剑,是与兵将打猎赛马的一家之长。

“捻儿此去南明,仿佛瘦了一些,路上很累么?”

马车进了王宫,一直停在望舒阁前,赛戬扶百里捻下车,一同往望舒阁走。

“还好,马车劳顿,必然有些辛苦。”百里捻淡淡道。

“本王就说嘛,干嘛要去南明,那南明王立嗣是他自家的事情,与我羌晥有和干系!”赛戬挥手,对百里捻前去南明,还存着埋怨。

“此去南明,我与南明的大夫张佑谈及羌晥,南明愿与各国交好,我也替王上表示了交好之心,南明王亦有回礼,与中原的强国交好不是一件坏事,各国都派遣了使臣前去,羌晥自然也不能落下。”

赛戬知道百里捻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一脸不开心,他抚过百里捻的脸,“此去南明路途这么遥远,让捻儿受累了。”

“承蒙王上照顾许久,自然也愿为王上献一份力。”百里捻淡淡道。

这话赛戬听得开心,脸上的不悦也一消而散,他勾起唇角,拉着百里捻往阁楼楼头走,“捻儿这话本王爱听!”

百里捻一边随着赛戬往上走,一边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赛戬虽然不愿百里捻去南明,可是他本身对中原之事分外有兴致,当夜便留在了望舒阁,听百里捻说起南境的人文趣事,百里捻也难得没冷脸相对,极其热切地与赛戬讲述。

赛戬都有几分意外,瞧着百里捻这张脸,“捻儿,本王怎么觉得你此次回来,对本王没那么冷淡了。”

百里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王上,不喜欢?”

“喜欢喜欢!”赛戬连忙道,靠着百里捻,“只是本王有点意外。”

百里捻很少这样顺着他,也很少这样多与他说话,更是很少这样温和的笑,多半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赛戬自然有些意外。

“也许没多久,与王上秉烛夜谈的日子便去了。”百里捻眸色渐深,瞧着赛戬这张满是昂然单纯的脸,几分不忍。

赛戬皱着眉头,“捻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好歹也是羌晥的王,手下佣兵也有几十万,定能护你一世周全,捻儿只管住在这望舒阁便好,本王一直与你秉烛夜谈。”

赛戬覆上百里捻的手,这话并不是空话,羌晥处于苍玉山西边,也有了百年年头,中原并不知道羌晥到底如何,只当是一个小国,可是百里捻知道,羌晥虽不若北晏南明,但是兵强马壮,将士格外骁勇善战,赛戬说护他的话,并不是空谈。

百里捻点点头,“好。”

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异样,虽然答应着,可是赛戬看着百里捻,总觉得他并未答应自己,也仿佛觉得这样的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似的。

一贯肆意潇洒的赛戬,难得有这样感触,可是万万想到,他这少有的担忧,竟然成了真。

百里捻从南明回来没多久,一条南明的消息便传来了羌晥,且不是百里捻自己的亲信传来,是消息爆炸一般,人尽皆知,连赛戬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身在南明为质的西昭王,在南明王立嗣庆典之后,暴毙身亡!

此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皆知,西昭王毕竟不是寻常人,乃是一国君王,曾经更是和北晏南明两国,打下大姜王朝之人,身亡的消息一传进各国,立刻引起纷纷议论,南明也成了众矢之的。

而此时南明王宫,也是一番混乱的景象。

……

南明王宫,书房。

公孙执猛地拍着书桌,怒目瞪着堂下的张佑,脸色十分差劲。

“西昭王怎么突然间就死了!本王不是让你看好横院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于你,你是怎么搞得!西昭王这一死,本王还栓得住越洆那小子么!”

张佑立刻跪了下去,他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深觉不好,西昭王乃是西昭和南明和平关系,得以维持的必然存在,这西昭王一死,西昭恐怕会生出嫌隙干戈。张佑立刻赶来了王宫,虽然惹得龙颜震怒,不过他还是存着几分冷静。

“回王上,得到消息微臣就立刻去了横院,人已经死绝,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性,死得也蹊跷,不像是重病而亡,倒像是中毒,应当是有人有意为之,是微臣疏忽了。”

西昭王在横院待了近七年,未曾发生任何意外,张佑也没想到突然之间,便有人对西昭王下手。

“下毒?!”公孙执攥起拳头砸在桌上,“有人竟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动了西昭王,这岂不是灭了本王对西昭的牵制!”

“下的到底是什么毒?可查到可疑之人?”公孙执盯着张佑。

张佑却紧抿嘴唇,摇了摇头,“微臣已经派了数十医丞前去看尸首,甚至问了懂毒术的民间毒医,都没查出此是何毒,只是微臣无能,查不出什么毒,也查不出何人可疑。”

公孙执紧皱着眉头,抓起桌上的奏折,便砸在了张佑头上,“废物!”

张佑低头跪在地上,面色也很差劲,这人死的蹊跷,这毒也蹊跷,下毒之人不露痕迹,张佑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微臣无能,愿受惩罚。不过臣听毒医的话,这种毒从未在南明出现过,南明之内是绝对无人懂得此毒,应当是外人带来的毒,这下毒之人是否是他国人?立嗣庆典之间,来我南明的他国之人不计其数,是否有人混迹进南明,对西昭王下了毒呢?”

公孙执看向张佑,他抿着嘴唇,张佑的话也是公孙执的考量,他皱起眉头。

“来南明的他国之人确实不计其数,可是针对南明的可就那么几个!”公孙执眯了一下眼睛,“北晏的宇文泱可能去过横院,或者靠近过横院?”

西昭王一死,少了牵制西昭的东西,西昭必然不再听从南明的管束,这对北晏来说,可是一件好事,公孙执当然第一个怀疑他的老对手,北晏!

张佑:“不是宇文泱,宇文泱是北晏之人,他在南明的行踪微臣一直派人盯着,他是最晚一个来南明,又是最早一个离开南明,在南明停留的时间最短,均在监控之下,他从未靠近过横院,也没派人去过横院。”

公孙执咬着牙齿,眸色变得深了许多,有几分阴鸷,“那越洆呢?”

“越洆?”张佑一愣,没想到公孙执会怀疑到越洆身上,“西昭王可是越洆的父王,他断然不会对西昭王下手吧。”

公孙执却冷哼一声,眼神极为阴沉,“若为了王位,为了不被挟持,有什么做不出来,身为君主本就不能有受他人控制的把柄,心狠才能坐稳王位!越洆也为主六七载,为君王的狠厉,不见得没有。”

张佑愣怔在堂下,他抬起眸子看着面前伫立的公孙执,突然之间有些不认识此人,一贯温和待下,广邀天下贤才的贤君公孙执,为何会有这样的为君之策,有这样驾驭天下的心计?张佑不免咋舌。

“本王问你话呢!越洆可能去过横院!”公孙执见张佑迟迟不回话,怒瞪了他一眼。

“回……回王上,西昭少主前来南明,微臣也派人盯着了,那日他恳求王上准许他去横院探望父王,王上未允,他气急便直接离开了南明,不过还算是有分寸,没擅自去横院,可见他的心底还是保存着底线,也没想和南明撕破脸。微臣私下也与西昭少主交谈过,他对西昭王极其敬重,实在不是能做出杀父这等泯灭天良之事。”

为权谋杀父,这样的事情在张佑看来太过丧尽天良,虽与越洆只有几面之缘,但他断断不肯相信,越洆会做出此事。

而公孙执扫了张佑一眼,眼神有些冷,“你与越洆才见过几面,便这般为他保障,爱卿啊,看人不要太过善良,人心之复杂之阴鸷,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何谓泯灭天良?若为君王心存天下,便不得太过心慈手软!”

公孙执丝毫不觉得杀父有何不妥,若他是西昭少主越洆,为了不被南明控制,一定会派人把西昭王给杀了,就算是亲生父亲那又怎样!

张佑没听到公孙执心中的话,不然更为错愕,现下他的眉头也紧皱着,对公孙执的话不敢苟同,却也不能反驳,公孙执到底是南明的君王,他张佑也不过就是一个臣子而已,他有何资格谈论为君之道。

不过,他还是为越洆解释了几句。

“王上,庆典之时,微臣派去盯着西昭少主的人,并没有看见他去横院,且他与百里捻一同来南明,又走得早,应当没有下手的时间。”

“他的人也没去过横院?”公孙执还是有怀疑。

张佑:“西昭少主带得属下不多,都有人盯着,没去横院。”

“没去横院?”公孙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最怀疑的两个人都没机会去横院,横院都是他的人,也没有接触过外人,那会是谁呢?

“刚刚你说百里捻?他来南明可有过不妥的行径?”公孙执问着张佑。

提及百里捻,张佑立刻摇头,不免心底感叹苦笑,王上也太过疑虑,怎么会怀疑到百里捻身上。

“百里先生此次是以羌晥使臣的身份前来,羌晥也不过就是一边陲小国,百里先生只是想要寻得一个栖身之地,无意参与天下之争,他躲着事情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来南明搅动风云?”

“断断不可能是百里先生。”张佑摇着头。

公孙执挑了一下眉头,“你说得对,羌晥算什么,本王不该猜疑到羌晥,只是百里捻这个人,本王有些摸不透,便多猜疑了他几分。”

从见到百里捻这个人起,公孙执总觉得他身上有所隐瞒,这个人不像是闲暇之人,可又说不着他有何搅动风云的理由,公孙执参不透。

“不管如何,西昭王之死一定给本王查到底!此事牵扯重大,西昭和天下都会要本王一个说法,本王不能给西昭留下话柄,也不能让天下人嚼舌根。”

说到这里,公孙执的脸色更为阴鸷!“还有,这刚刚出了事情,为何消息转播得这样广泛!”

西昭王死在横院还没有两天,不但南明王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天下各国也得到了消息,这一点也太过于蹊跷!

张佑深深吸了一口气,也面露着愁容,“必然也是下毒之人所为,先是不漏痕迹地下了毒,又将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有这样谋略和手段,并且还能把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可见不是一个简单好对付的人。”

张佑为他能不能查到这个人,深深的担忧,毕竟现在他连下得什么毒都查不出来,想要追查到策划此事之人,简直难于登天,天下竟有这样心计之人,当真是他井底之蛙了。

公孙执也皱着眉头,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还不留痕迹,着实让他够难堪,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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