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东郊有座三怀山,山下庄田环绕,一大半是皇庄,一小半是权贵人家的别业,公主府的车架直奔东郊,念浅安只带了远山近水两个,跟车的婆子、侍卫却不少,阵仗不可谓不大。
车内宽敞舒适,端茶递水的活计被念秋然的大丫鬟包了,远山正靠窗看热闹,忽然咦道:“姑娘快看!是李家的车。李大人好歹是二品都督佥事,家里用的车怎么这样寒碜?”

近水先凑上来,眼珠乱转道:“李家跟车的不是婆子就是小丫头,车里坐的肯定是女眷,还是不得脸的女眷。你也不瞧仔细些,瞎囔囔什么?”

“而且车夫和婆子看起来都好凶。八成是送李十姑娘母女去青莲庵的。”念浅安冒出个小脑袋,笑道:“看来我的话没白说。不仅菲雪姐姐听进去了,李夫人也雷厉风行了一回。”

远山近水这才反应过来,齐齐骂晦气,念浅安爪子一挥,“超车!”

她哄丫鬟玩,远山近水顿时不骂了,抢着挤出车厢,指使车夫撵开李家的车。

主仆三人瞎乐呵,念秋然和大丫鬟却是胆颤心惊。

她们不知内情,只听说李家母女频频登门,貌似得罪了安和公主,此刻听见青莲庵三个字,吓得脸色发白,几乎真成透明的了。

念浅安顿觉头大,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没话找话地翻篇道:“说起来,我还欠着小透明人情呢。”

将拿念秋然当挡箭牌的事说了,又直言道:“我去庄子上是有私事要办,暂时不想惊动我娘。你主动要跟来,我就顺手利用了一下。

我不会过河拆桥,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想出府。只要别影响我办事,你就是想在庄子里横着走都行。这话我会交待下去,你只管放宽心住下,就当是还我利用你的人情了。”

念秋然对新绰号理解不能,对念浅安的态度同样适应无能。

万没想到念浅安会这样坦诚直白。

她却说不出口,她也利用了念浅安,故意说是念浅安“邀请”她,周氏才会答应得那样痛快。

“这种小事,不值得六妹妹这样。你没欠我人情,我也不需要你还。”念秋然即羞愧又无措,下意识劝道:“六妹妹不想惊动公主和刘嬷嬷,却要先问过念妈妈才好。你年纪小,念妈妈在外头见识多,凡事也有个商量。你放心,我不会乱说六妹妹的私事的。”

念浅安虚应一声,摸了摸念秋然的头,“我娘说得对,小透明妥妥的大家闺秀。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念秋然脸色红红,念浅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手感不错,性子也不错,虽然懦弱了点,不过比其他姐妹好相处,重点是处起来舒心,不用搞弯弯绕绕那一套。

目前她外头宫里都有人可用,家里再收拢个小姐姐,齐活了。

念浅安摸完念秋然摸下巴:七皇女是小野猫,念秋然是小透明,柳树恩是……小刀疤?

她貌似收了一堆小字辈的跟班、帮手。

念浅安弯起眉眼,嘿嘿道:“小透明,我既然利用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以后我罩着你,你跟着我。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怎么样?”

念浅安一副威逼良家少女的恶霸样儿。

念秋然莫名地脸色更红,心下即惊且喜。

她胆小畏缩,却并非不知利害的傻子,虽被念浅安唬得略懵,还是飞快而肯定的点了头。

念浅安表示很满意,而折腾完车夫的远山近水早看呆了,不懂念浅安哪来的神来一笔,但身为第一丫鬟、头等忠仆,态度转变得非常果断干脆,双双叉手福礼道:“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四姑娘别和奴婢计较。”

念秋然涨红着脸避开,大丫鬟却险些喜极而泣。

等抵达庄子入住厢房后,就一边轻快地收拾行李,一边难掩兴奋道:“没想到六姑娘私底下这样精灵古怪!六姑娘肯示好,您可不能再跟大姑娘她们学,对六姑娘敬而远之了!如果能和公主府多走动,您也就苦尽甘来了!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念秋然解开被念浅安摸乱的头发,摇头笑道:“我不图能借公主府的东风,只求能多个说得来的姐妹就满足了。”

“正是这话。如此您在家在外都能松快些。”大丫鬟不贪心,点到即止地转开话题,“看来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刚才下车时奴婢仔细看过了,魏家的庄子上有大夫出入,魏夫人竟真选在东郊这里静养。”

且离此处不远,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大丫鬟心情正好,不再说劝慰的丧气话,反而期盼道:“如果真能碰见那一位,您就不枉此行了。您若是赌对了运气,可见老天还是怜惜您的。”

念秋然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念浅安却笑不出来,她大张旗鼓地来,就是想惊动魏家。

魏母果然如她所料,选在魏家位于东郊的别业静养,那是以前她偶尔病势好转时,曾小住过的地方,她几乎是直觉地知道,魏母一定会在这里。

然而料中了地方,却没料中魏家的反应。

看来安和公主对内对外,都没掩饰过对魏家的不喜,枉费她打着公主府的名号摆出阵仗来,魏家只当没看见没听说,半点动静也无。

念浅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顶着鸡窝头决定曲线救国,飘进厢房拉着念秋然问,“小透明,你带永嘉候府的名帖了没?听说魏夫人就在魏家别业静养,我们做晚辈的知道了,很应该去拜访一下。”

念秋然闻言心口乱跳,又被念浅安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帮念浅安重新梳头,对着念浅安的后脑勺苦笑道:“母亲倒是给了我几张名帖,以防万一。只是……祖母不喜魏家,两家从无来往。冒然投了拜帖,多半也见不着魏夫人。”

她倒是想光明正大的登门,可惜两家关系不允许,否则怎么会只打着来碰运气的主意。

念秋然梳头的动作略显心不在焉。

念浅安则在心里疯狂吐槽:说好的婆媳不和呢?安和公主和于老夫人在不喜魏家这点上,倒是很和谐!

连于老夫人都如此正义,可见魏父这奸臣奸得有多深入人心。

念浅安表示很气,不死心地怂恿念秋然,以永嘉候府的名义投了拜帖,结果石沉大海。

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魏家别业派来的下人,疏离而冷淡地表示多谢公主府之前送的祭品后,再无二话,留下回礼走了。

念浅安看向摆满桌面的回礼,认出是魏家别业自产的水果,全都是她以前最爱吃的。

好亲切!

好怀念!

念浅安吃得嘴里咔嘣脆响,内心怒而掀桌:等一下!她不是来重温旧梦做吃货的啊喂!

继第一次失眠后,念浅安重生后第一次躁郁了。

她抓来玩疯的远山和近水,恶狠狠道:“我准备做香膏香粉生意,在念妈妈送来账本之前,你们领着庄子里的人,把能用的花儿草儿都给我捯饬清楚,庄子里的,水里地里山里的都要。”

她表情很凶,远山近水吓得立马收起玩心,撸起袖子扎好头巾,吆五喝六地带领全庄干苦活。

这一波摧残花草的操作动静很大,念秋然和大丫鬟无法安心置身事外,两脸懵地放下布头针线,默默加入了大部队。

念浅安堵在心口的气顺了些,仿佛瞧着众人的装扮很新鲜,扯了扯身上碍事的衣裙道:“叫你们一块儿干活,你们倒是入乡随俗,干什么像什么。这短袖子短裤腿的有点意思,给我也弄一套来。”

远山和近水忙做狗腿状,一个给念浅安捏肩捶腿,一个指着念秋然解释道:“是四姑娘的主意。衣样子是找庄子上的人家问的,粗布是四姑娘买来裁好的,奴婢们身上的没敢劳烦四姑娘,是奴婢自己做的。”

念秋然忙里抽空,笑看念浅安,“六妹妹不怕割皮肤的话,我也给你做一套吧?很简单的,并不费事。”

念浅安心口的气更顺了,又摸了摸念秋然的头,“可惜小贤惠虽好听,但不能对着未出阁的小姑娘乱叫。小透明,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干活的众人:“……”

贤内助什么的,用在兄妹之间得出事儿,貌似用在姐妹之间也能出事儿?

朱门贵女什么的,果然不是他们能懂的,不敢懂不敢懂。

众人集体装聋,念秋然却忍俊不禁地歪了歪头,她已经渐渐适应念浅安的古灵精怪,竟觉得十分难得可爱,当晚就挑灯做好粗布衣裳,次日一早就送到了念浅安跟前。

装备到手,能拦她劝她的闲杂人等,全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累死累活地无暇他顾。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于是念浅安选了个并不月黑风高的午后,挎上偷偷准备好的篮子,避人耳目地独自溜出了庄子后门。

她知道,她乔妆打扮成农女求见魏母的举动,不仅傻乎乎的,而且算得上愚蠢冒险。

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念魏家人,更挂念魏母的身体。

不亲眼看一看,她迟早会躁郁到原地爆炸。

念浅安一路深呼吸,越靠近魏家别业越觉得近乡情怯,即盼着能见到魏母,又莫名怕见到魏母,她松开捏出冷汗的手,胡乱往裤腿上蹭了蹭,紧抿着嘴敲响了门。

别业侧门应声打开,看门的老苍头探出脑袋,瞧了眼念浅安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伸手道:“来给主子孝敬东西的?交给我就行了,回头我会报上去,留下家里爷娘在哪儿做活的就可以走了。”

近个鬼乡哟!

人都不放她进门!

念浅安忙一脚卡住门板,端起笑脸飞速道:“魏夫人往山上寺里布施了许多经书,家里也得了一本供奉,感激得不得了。我是来给魏夫人磕头道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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