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庚桑楚正好早前接到展扬消息,说这边的事比较难办,他在天门所为也告一段落,于是便是原镜湄两人一起赶过来,哪知快到之时却遇到萧冷儿坠崖。庚桑楚一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
萧冷儿精神甫定,回头看到原镜湄在一旁似笑非笑,自然不能再赖在庚桑楚怀中,三人原本走在一处总是有说有笑妙语连珠,今次却不知为何,各自都失了语言。

回魁龙帮总坛之后,庚桑楚便让人安排住处给萧冷儿歇息压惊,他和原镜湄也不及休息,便自招了展扬议事。

庚桑楚向来对事认真,自到这大厅之后,却明显有些心神不属,半晌原镜湄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轻哼道:“你若放心不下想去陪着人家,只管去就是,这点时间我们还是等得。”

展扬干咳两声,道:“萧姑娘近日来为了山下的村民殚精竭虑,整日跑前跑后的,今日险些坠崖,只怕也是精神太差的原故。那日、那日……”他有些讪讪,为加强某人感受却还是说了出来,“那日我初来之际,萧姑娘正好在此救人,我一个不慎,出手伤了她,只怕至今还未全好。”

庚桑楚一震抬头,半晌面无表情道:“她又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顾自己,我们继续。”

明明担心还硬充什么英雄!暗暗咬牙,原镜湄起身上前几步坐到庚桑楚身边,与他四目相对:“是啊,人家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你在这哼哼唧唧放心不下么?”

庚桑楚失笑点她脑袋:“我说湄儿,你当真越发没规矩起来,我看往日教你的现在已经被你悉数还了给我。”

原镜湄老大不服气,哼哼的不再开口。

又说萧冷儿躺在床*上之后,左想右想都摆不脱心中那股子酸涩。她万万没想到庚桑楚和原镜湄一路同行,想来这几个月,他们都是如此。那神态间亲密,任谁也能第一眼就看得出。而他对她,除了一开始那个接住时不得不为的拥抱,却是冷淡之极。甚至她跟在一路之后,连她先前听见的他二人之间的笑声,也消失无踪。回来后除了吩咐她休息,休说陪同,便是连一句关心的话也不曾多说。

她早先心里被压得透不过气,好容易缓过一些,却又遇到魁龙帮这档子事,整日里为了村民的安危奔波,神经紧绷。如今终于看到他,却是这般的情形,由不得她越想越是委屈,终于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开门出去。

那边庚桑楚和原镜湄笑闹半晌之后,正要再行议事,抬头却见萧冷儿站在屏风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那落寞神情却叫他不忍再多看第二眼。

几乎立时就想要痛哭一场,强忍酸涩,萧冷儿上前勉力笑道:“很抱歉打扰你们,村里的村民都还等着我拿药回去,我先走了,多谢你们今日救我。”

看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庚桑楚颔首道:“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趁最后一丝理智还在,萧冷儿匆匆转身离去,却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待到她身影走远不见,展扬这才霍的站了起来:“公子,你太过分了!”

庚桑楚折扇轻摇,笑意从容:“展扬,议事。”

心中又急又怒,展扬却只有愤愤坐下。心里纵然替萧冷儿叫屈,却更想不通庚桑楚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原镜湄看着笑意如花那人,却是若有所思。

*

一脚踏出那门,萧冷儿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蹲下身去,她捂住脸强忍哽咽,片刻眼泪却已纵横了满面。心里说不尽的委屈,萧冷儿也不知为何,自己一瞬竟变得如此软弱,难道当真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原故?为何永远都是这样,他对自己的影响,远比自己对他大。

哭得半晌,萧冷儿勉强收敛情绪,提起背篓向山下走去。她心中再如何难过都好,也不会忘记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些村民。

至少,他来了之后,以后的事情,便再也不用她担心了。

匆匆赶回村子,一群人早已翘首而盼,二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走来走去:“怎么还没回来,我下午就应该跟大妹子一起去,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可、可怎么办才好!”

萧冷儿心中温暖,终于暂时放下那晦暗,展颜叫一声:“二虎哥。”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二虎两三步跑到她面前,拉住她手惊喜得紧:“大妹子,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们一干人。”

萧冷儿抿嘴一笑:“别多说啦,我遇到一点事耽搁了一下,这就帮大伙儿换一次药。换了这次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去歇着了。”

二虎和云春几个年轻人给她帮忙打下手,听闻下午已经没有人过来生事,萧冷儿心中也安定下来,又向众人保证说这种事日后绝不会再有。众人虽然半信半疑,但好歹也算吃下一颗定心丸。

好容易换完伤药众人都离开,已然是三更过后。萧冷儿扫一眼遍地狼藉,不由苦笑出声,她虽然早已疲累不堪,但若叫她在这般环境里休息,那却也是万万不能,唯有强撑精神,又把屋里和院子都给打扫一遍,这才终于倒头睡下。

一夜无话。

兴许当真精神不好,萧冷儿前一日累成那样,早上却还是天未亮便醒来。穿好衣服去院子里提水时,却愕然看见薄暮中长身玉立的身影,雍华容色和长发都染上朝露,也不知在此地站了多久,眼见她出来,显是也有些意外。

萧冷儿愣怔半晌,讷讷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为何不敲门进来?”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无措,一句话磕磕碰碰,总也说不完整。

庚桑楚浅浅笑道:“我昨夜议完事,便说来看你一看,心想你白日太累着,也不好打扰你。刚想着要走,怎料你这么早就醒来。”

昨夜?萧冷儿默默念着,心里忽的便有片刻宁静,招一招手,偏头笑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给你做过一顿饭吃?早饭我请,好吗?”

心里点点温情,庚桑楚不由自主向她走近。两人几月未见,直到此刻,在这并不甚明亮的早晨,才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彼此,恍然觉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但是从彼此眼中望穿,不管其他如何,两人的心意,却真实的没有半分改变。萧冷儿忽然想道,爱情当真让人患得患失却不管这人是谁或者有多聪明本事?否则为何她这样一个对两人之间从来都那么坚定的人,也会开始怀疑他,开始惴惴不安?

走到井边,庚桑楚自然就接过她手中水桶,萧冷儿呆得一呆,这乡间平淡的生活,仿佛就在顷刻之间因为有了另外一个人,而生了阳光也不及的光彩。定一定神,萧冷儿笑问道:“我们相识的日子也不算短,奇怪我却从未注意过你日常的喜好,却不知你早上都习惯吃些什么?”

庚桑楚偏头一想,却原来当真是这样,也摇头笑道:“原来我们俩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下意识里总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却原来,最不够了解的,也正如你和我这般。”他们或者能清楚知道彼此的计谋和聪慧,但是真真实实的对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却从没有时间去想。

萧冷儿脱口而出:“那我们便想办法了解对方更多啊!”

微微一怔,庚桑楚笑意仍是不变,却已岔开话题:“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对吃的好像并不挑剔,别人煮什么,我便吃什么。”

纵然心中有些失望,萧冷儿却也不再迫他,接他口道:“以前圣沨哥哥告诉我,你们小时候日子都过得苦,时常有上顿没下顿的,所以对食物都特别珍惜。你没有什么个别的喜好,想来便是因为这原因。”

庚桑楚颔首道:“圣沨的确很信任你。”他们怎会是轻易诉苦的人,但圣沨连这些事也肯说与她听,那便是一种由心底里生出的信任和情感。

摇一摇头,萧冷儿笑道:“我能得圣沨哥哥这般相待,那也是运气。我们真正的初识,想来是从修罗宫开始,圣沨哥哥当真是又单纯又固执的人。可是……”她凝视他打水的侧脸,第一次发现他睫毛又长又密,映得那眉目愈发生辉,半晌似自言自语道,“圣沨哥哥肯把一切都告诉我,可是你,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你几乎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那语声怜惜无限,庚桑楚心中一紧,几乎抓不稳手中的水桶,连忙一使劲提上来,却已是水花四溅,慌乱笑道:“不是要做饭,还不快去,我一夜不吃不睡,早已饿扁了。”

萧冷儿也未注意他情绪转变,闻言笑道:“那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好了再叫醒你。”

睡她的房间?庚桑楚心中有些雀跃,明明极欲避开她,但此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点了点头,听话的进房去。

含笑看他进房,萧冷儿定一定神,开始舀水淘米,但心情和昨晚比较,却已是天渊之别。

静静站在灶边烙饼,煮沸的油在锅里欢快的滋滋声,萧冷儿低头之间,身后一人已将她抱住,暖意仿佛刹时便从后背涌上心头,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异常温暖。萧冷儿面色发红,低低叫道:“别闹,我正在做饭呢。让你休息,怎的又出来?”

身后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不肯松手。头伏在她松软的发间,半晌低低道:“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

便是短短的一句话也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忍不住回过头去。他仍是抱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意无须掩饰,她从他瞳眸中看到自己,那脸色早已绯红。

良久庚桑楚轻叹:“我睡不着,原本想着要离开,可是看到你,就……”他话未说完,已被她垫脚,堵住,用唇。

辗转缠绵,两人紧紧相拥,浑然忘却今夕何夕。半晌勉强移开,两人都是喘息连连,伏在他怀中,萧冷儿心中何尝不是更震动,悠然低叹道:“若你我有生之年,能如此时此刻忘却一切,长相厮守,我一生也再无所求。”

心中如被巨石狠狠一击,庚桑楚目露痛苦之色。抱得更紧一些,他一次次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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