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武艺竟与我相去不远!”
刀剑相格之后,关羽那一直眯着的眼神,忽然就睁大了几分。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数招,都是势大力沉、利落刚猛的杀招,没有花哨的修饰,随后各自后跃一步,稍稍拉开距离。

关羽很快就判断出,眼前这人的气力,尤其是爆发力,跟他不相伯仲。

至于耐力,对方应该略逊一筹,因为孤注一掷的连续数击不中之后,那人已微微露出些浮躁之气。

而且相对而言,关羽最擅长的还是马战的长兵器。此刻用短佩刀,无法充分发挥其武艺,完全是一开始为了示弱诱敌所致。

若是在战马上用长兵器大开大阖正面决战,关羽自问可在五十招内击败对方。

当然这也只是关羽自己的估计,因为他还不知道对方马战用什么兵器。只是从对方招式分析,应该不是惯用长兵的高手,反而像是大哥刘备那样双持两把短兵的套路。

关羽知道一时收拾不掉对方,抽空给旁边亲兵使了个眼神。

亲兵都是跟了他两三年的,立刻心领神会,把李素护在身后,缓缓绕过二人,往巷口退去。关羽刚才搏战之间,已然巧妙地跟对方调整了身位,挡住了巷子一侧,让对方无法截击。

至于顾雍身边的随从,显然不是刘备心腹亲兵的对手,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李素渐渐退到巷口,背后就是码头上的船了,足以确保安全。

对面那个壮汉,也知道顾雍已无直接杀人之心,便也不愿搏命截击,见状只是微微放低剑匕,先是若无其事地吐槽了顾雍一句:

“姓顾的,你说好了只要对付十个亲兵,擒个欺世盗名的书生,这猛汉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区区五金,我可不行这个侠了,得再加五金。”

“你你你……亏你以游侠自居,怎可言而无信?”顾雍顿时有些书生意气发作。他毕竟才虚岁二十,还没有养成后来的淡定工夫,被人临时讹诈加钱,颇感生气。

“谁言而无信?是你没打听清楚。”壮汉理直气壮地自辩,看顾雍也没加钱的意思,他索性就趁机收手,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兀那红脸汉,我今**是来擒人的,兵刃不趁手。既然他俩也没搏命的恩怨,咱便就此作罢——若有趁手兵刃,你未必胜得了我”

他心里想的却是:就那点定金,情报还有误,咱出了一次手,也对得起那点小钱了,定金那两个饼也不用退了。

关羽眉毛一挑:“伤人不成,这就想走?你说兵刃不趁手,莫非我兵刃便趁手了?若以侠士自居,换了兵器再与我一战!我乃河东关羽,可敢留下姓名!”

壮汉哈哈大笑:“你要讨口舌之利,便随你去,我还会留下等你们算计不成?”

壮汉心里清楚,他现在怎么也算是个收钱作案的身份,而关羽倒像是军官,就算打得过也不宜拖延。

贼不与官斗。在江湖上混,哪能为了一句挑衅的话就留于险地,那种不能忍一时之气的人早就死了,能活下来的多多少少会灵活变通。

不过,为防关羽追赶,趁手兵器还是要拿的,壮汉以剑匕护身,缓缓退向牛车,迅速取了两把兵刃,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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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一直躲在亲兵身后观望,他至今还没猜出对方身份,直到对方取出兵器,他才略觉恍然。

因为那兵器实在是少见。

“双铁戟?莫非是典韦?”李素心念电转,立刻请求关羽,“云长快追!”

关羽看典韦接近牛车时,就已经判断出对方是要取兵器,但关羽性情倨傲,也不直接阻止,而是转身奔回码头,上船取了青龙刀、牵了战马。

这一耽搁,对方已经逃出近百丈远。

但好在襄邑城本就是在睢水南岸,紧靠着睢水作为护城河,码头便在北城门外。典韦沿河狂奔逃脱,并无岔路,关羽和李素等人取了马后,立刻就狂奔追了上去。

“你……你说好了要到我恩师那儿备礼赔罪的!无信小人,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么?”旁边的顾雍看着两拨人先后都跑了,就他自己被晾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这事儿搞得,简直如同闹剧。

就算李素不肯去蔡邕住处磕头赔罪求蔡邕宽宥,好歹提个礼物说几句软话啊!那是李素刚才自己提的!

顾雍呆在当场,跺脚叹气,把牛车上刚才碰下来的几个空酒瓮碎片,一脚一片踢到河里。

其中一脚不小心,脚趾踢到了碎陶片的尖角,顿时蹲坐在地,捂脚不语。

……

典韦足力甚捷,拎着两把沉重的短戟,奔跑速度依然比李素百米冲刺要快些。但这样的速度耐力不能持久,即使一开始抢先数十丈,没逃出一里地还是被追上了。

很显然,典韦也没预料到李素和关羽等人明明是从码头船上下来的,却会随身有战马——大部分走水路的客商,是不会再多此一举备马的。

典韦知道跑是没前途的,索性就放弃了,手持双铁戟护身,准备迎战关羽。

“我只是收了那顾雍钱财,听说你是个辱人名声的不义之徒,才来仗义相助,又没伤到你们。你连顾雍都不追究,追我作甚?”典韦先拿话挤兑一下,趁机喘匀了气息,免得真动起手来体力吃亏。

“你说若是兵刃趁手,便不惧我,这便给你个机会。”关羽只是遇到了对手,颇想分个胜负。

他如今是官军的身份,跟人比武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若是盘问出对方有劣迹,还能顺手拿了。

李素则在一旁劝诱:“我等也不是跟壮士计较,只是见你略有武艺,沦落到收人钱财为人寻仇的份上,颇为惋惜——天下大乱,北境三州各有胡人犯境,大丈夫为何不杀敌报国博取功名?”

典韦闻言大笑:“哈哈,昏君贪官当道,还杀贼报国?杀得完么!你当我不知道,当年剿黄巾得官那些人,有几个还依然在做官的?还不是给不起修宫钱,做个一年半载就又沙汰了!”

典韦这番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就拿历史上刘备那个安喜县尉被沙汰的事儿来说,张纯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朝廷最初下普遍沙汰令时,很重要的一层考虑,便是觉得这些杀贼得官的官员做得太久了。

朝廷卖出去的那些官,都是每年要交租金的。而杀黄巾贼立功新授的官,后续是不给钱的。

刘备那个县尉一当就是两年多,也没续过租。

站在汉灵帝的角度,军功派的官数量一多,卖官财政就失去了可持续发展性,不沙汰他们沙汰谁?

典韦前几年其实也了解过杀贼当军官的路数,甚至想过如果因为身份洗不白,先干几票大的攒点钱买个出身也行。

但后来发现,就算铤而走险攒几年钱,最终到手的也不过是一年租期,那特么谁干啊!

不是永久产权的东西,犯不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拼!

李素听了典韦的愤懑,立刻就摸清了典韦的诉求。

他当了那么多年谈判专家,摸对方底牌的工夫还是很敏锐的。所以李素也就当机立断,改变了劝诱的说辞。

他原本是想提刘备如何招贤纳士、求才若渴,话到嘴边,立刻变成了吹刘虞:

“呵呵,井底之蛙,以偏概全。你没遇到赏罚分明之人,只能说你见识浅薄、豫州官场黑暗——我问你,你到过幽、并、凉这些边州么?边州的官场,大多是讲真本事的,靠阿谀奉承花钱买官的人,就算上任了,胡人的刀子也不认!只要遇到明主,何愁立功不赏!

便说这位关都尉,三年前也不过是个流亡江湖的游侠,以卒伍之身奋力杀贼,三年已积功升至军司马!在别处或许做不到,但在刘幽州帐下就是做得到!

刘幽州赏罚分明,仁信素著,之前担任大宗正,天子闻其谏亦正色察纳。刘幽州以涿郡孝廉刘备弃官守义、杀贼不顾自身荣辱,力谏天子使其得以特赦免纳修宫钱而上任。天子明诏世人皆知,到了幽州从军,只要真有本事立功,断然不会没有官做!”

李素之所以这么劝,一来是觉得以刚才典韦的反应,如果直接用刘备的名义劝诱,对方不会信任刘备给手下人弄官的本事,有些内幕也不方便说。

其次,如果李素真的委曲求全,倒也不是说服不了,但那样的话,容易伤害团队的团结,让关羽觉得不爽。

一个团队也是要讲究凝聚力的,不能为了拉新人而过于放低姿态,让老人觉得不舒服。

李素相信刘备笼络人心的本事。他要做的,就是以刘虞募兵为名,把典韦弄走,到时候具体安排在刘备手下。

如果这样刘备都拉拢不了典韦,不能让典韦一直跟着他走,那就是刘备自己的事儿了。

当然了,这一招也只能在招募武夫的时候用用,如果是招募文士绝对不能这么搞。

因为刘虞这人向来是喜欢搞“外交胜利”平叛的,不重视武夫,历史上公孙瓒就是因此与上司刘虞交恶。

所以武夫哪怕名义上到了刘虞那儿,刘虞也未必能礼遇重用,最终多半还是便宜了刘备这种善于笼络豪杰之人。

但文士就截然不同了,刘虞挺重视确有才干的文士,如果李素以刘虞的名义劝诱文士去做事,说不定最后人家就真的一直跟着刘虞,即使刘备调走也不肯跟刘备走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典韦闻言果然动容:“你是说天子特赦免纳修宫钱的良乡令刘备?原来竟是刘幽州为部下争取的,那幽州倒还真是立功出头的好地方——你们若肯放我离开,我便去投奔刘幽州从军。”

刘备免纳修宫钱这个新闻实在是太劲爆了,毕竟是全天下第一次破例,以至于豫州之地的读书人也都在传说,羡慕嫉妒恨。

典韦虽然不读书,也免不了听说,至少昨天顾雍他的雇佣就羡慕吐槽过,天下人都认为这是用士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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