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想哭,却强忍而笑。
苏惟宁的直接换来的就是我这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极败火的表情。

体察到我的情绪已接近崩溃的临界点,苏惟宁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改话题在各地美食及烹饪理论上。

不再探测我内心的苏惟宁又恢复到往日那个温暖又活泼的弟弟。

诚然,谁不能逼我面对。但苏惟宁的到来无可避免地对我产生影响,我的心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水。涟漪荡开去,打中伏在水上的芦苇叶,惊动了停落在上的蜻蜓。

我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假装平静了。

周六,出门添购画材。选购完毕后,我搭乘公车回家。见到一辆熟悉的公车缓缓驶来,我下意识上了车。下车沿路往前。我任凭直觉选择,走啊走啊,等我回神时,人已站在律家大门前了。

我竟然回到这里!

神明骤醒,我抱着画材落荒而逃。

一口气奔下斜坡,一拐弯就到了花店门前。我忍不住驻足探看,此刻正是花店忙时,透过落地窗,我看到我的前同事们正忙碌着。组长正捧着文件夹训诫新人;小叶正提着一桶花挪着步伐,一点点挪上楼。

我看了许久。终于准备转身走人时,一扭头,正面对上晴晴惊诧的双眼。她正提着个塞满各种食材的大购物袋痴痴站在我身侧。

“雪州小姐!真的是你!”她惊呼着向前迈进一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赶上吃饭呢,回家吃饭!”她一边说边讲我往律家方向拽去。

“晴晴,我不是……我不去了……”我支吾难成完整字句,竟感到这样紧张。

晴晴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一般,她一边走边絮叨着:“你不在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多少事!高秘书告假回老家了,因为高秘书的妈妈过世了,高秘书哭了一夜,我第一次看到高秘书哭,我这才发觉,原来高秘书也是有自己的家的。之前,我还觉得高秘书就是生在律家长在律家的呢。还有,夫人回来了!夫人很漂亮很……”她顿了一下,收回了几预脱口而出的形容词,“少爷待夫人客客气气的,我一开始都不知道那是我们家夫人,要不是罗姨告诉我,我肯定要闯祸的!”

说话间,我们已迈过律家门槛,穿过庭院,上了长廊。

“我去叫少爷。说雪州小姐回来了!少爷一定很高兴!”她高兴说着,甚至连购物袋都没放下,直接提着食材往律照川的屋子的方向跑去。

我站在原地,微风走过庭院,带来自然而新鲜的味道。我在风中细细体味此刻自己的心情:有点不安,又有点期待。

我想见他。

我很想他……

不一会儿,晴晴回来了。

她身后没人。我让悬空的脚后跟着地。

晴晴抱歉看我:“……少爷说,他知道了。少爷说,他要看书。少爷说,你随便。”

我摸摸她的头。

我知道,律照川是不愿见我了。在我一遍又一遍地推开他之后,他早厌烦了吧。竟然没让晴晴赶我走,律照川心软了好多。

“少爷真奇怪,你不在,他失魂落魄的,他那点心思连我都懂了。你回来了吧,他又假装不在乎。”

我惊诧看向晴晴。

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早就知道少爷暗恋雪州小姐啦。就那天,你失足落水,少爷抱着穿着浴袍你回了家,你发高烧还昏迷不醒,少爷亲自请了医生,医生走后,他又在你床边守了你一整夜,照顾了你一整夜。我看到……他偷亲你!”后面四个字语速快得很。

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刚来律家,与律照川之间尽是刀光剑影。晴晴欲向我打报告,却被律照川严厉喝止。我太迟钝,直至今日才知他那日的慌张是何意。

“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不快把作品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切换话题。“噢噢噢。”晴晴连连答应着,快步跑回自己屋子抱画去了。

我仅在律家逗留了片刻。迈出大门,我一路往前。直到临到拐角处,如同接到感应般,倏然回头——

果然见到楼上有身影伫立,虽只是一瞬,但能确定,那个身影确实存在过……

总裁秘书再次光临我的工位。她话术简洁:“路参商。vip会议室开会。”

我起身,张手拦住了她:“秘书小姐。我能先问问是什么事吗?”

对方扬眉。

“与会目的还是预先告知我比较好。不然还会像上次一样,无前因没后果。虽然我只是个小小员工,但我觉得我的时间同样珍贵。”

我言毕,便见总裁秘书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看来以前,没人敢这般“忤逆”她。

“是我找你。”冷漠的声音泠然响起。

我侧脸,见到走廊尽头,深岭女士正向我走来。

“老师找我?”

“没想到,你架子还不小。”她挑着眉看我,“喝咖啡吗?我请你。”

我犹疑,没有立即回答。

她又说:“你还怕旷工不成?你放心,领导那边我会替你说的。没想到一份贴发票的工作你还挺上心的。”

我忍不住回嘴:“工作无论贵贱。”

她抬手示意我禁声:“别给我洒鸡汤,我敬谢不敏。”她说完,越过我向前走去。

付钱休憩的咖啡店,既合适谈公事,也合适谈私事。深岭女士找我显然不是为了公事。

服务生在我们面前放下两杯黑咖啡,深岭女士用小勺无谓地搅拌着,她盯着那个旋转的小涡,突然来了句:“你真的不认识我?”

不知她这个问题的目的。

微怔之后我决定说实话:“……我只知道您是知名的旅法画家。”

“你还在我家住了大半年,竟然不认识我。”

我大惊:“您是……”

“是。我是律照川的母亲。”

我立直行礼:“律夫人,您好。之前不知道是您,多有不周。”

她不耐烦地摆手:“家里也没有我的照片,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难怪觉得眉眼熟悉。

律照川很像她。

我重新落坐。她拿起咖啡,送到唇边。我也跟着举杯。

突然,“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

滚热的咖啡烫舌,口腔像如同着火,我的脸跟着烧热起来。是什么咖啡?怎会这样烫舌……

在我气息仓惶之时,深岭女士接着说道:“你们不配。”

我:“……”

“你可真够有意思的,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昭告天下,小姑娘,我劝你多走正道,炒作绯闻倒贴绑桩,都不是什么正道。”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沉默聆听训诫。

“律家的儿子,为什么要和一个给人贴发票的小姑娘在一起?”

我:“……”

“我绝对,不会给你通过的,我会反对到底!”

她说完,起身走人。

而我坐在原位,慢慢将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喝完。

我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我极具冲击性地明白了深岭女士对我那番刮风般的训诫是何涵义。

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那天,只是寻常的一天。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提便当兜去上班。半路上,我接到了苏惟宁的电话,他那那头声音亢奋:“姐姐!不愧是我姐姐!表达爱的方式都与众不同,好劲爆!”

“啊?”

完全没有说明的令我全无头绪的表达。

“你没头没尾地在说什么?我不懂……”

“说你借着全市的公交站牌向律照川示爱的事情啊!”

“示爱!”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瞬间将路人目光全引过来,为防我继续失态,我立刻掩住自己的嘴。

“你真不知道?”苏惟宁终于正经起来,“你周围有公交站吗?你去看看广告牌……”

怀揣疑虑,我已抵达公交站台,漫不经心斜了一眼,瞬间石化,手机砸地,屏幕险些报废。

公交的广告牌撤换某知名大品牌的最新广告,底图是张绘画作品:清丽的水仙花丛中,最高的一支化为年轻的男子,他闭着眼向天空舒张身姿,姿态昂扬挺拔。广告牌的右下角标识着画作的版权出处——某某征集绘画大赛的获奖作品。作者:路参商。

我心猛烈鼓动,血液直窜上脑门。

这张图是我唯一的人物作,当时为了精准抓住其神韵,我将那张脸描摹得格外逼真。虽是绘作,但认识的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是,律照川……

自诩自己清醒又决断,心事定可隐晦如雾。结果却是大张旗鼓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心思。还真是招摇呢……

我懊恼着,徒然捶着头。

我不仅画了他,画的还是裸着的他……

刚进公司门,就见刘姐快步迎向来。

“小牧!你得奖了!”刘姐兴奋道,“我就知道,你那副画一定会得奖的,一看就知道,那副画里充满了感情……”

见我久未有反应。

刘姐急速觉察异常:“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这一路上,我惴栗、仓惶、不安。我都忘记我是怎么来的公司……

“我准备的参加比赛的,其实不是那一副。”

刘姐一怔,“这么说,我投错稿了?”

不怪刘姐误会。我接到张济帆给的参赛表,看到上面以“蜕变”为主题画一幅画时。我竟精力旺盛地熬夜起了这副我取名为《水仙》的草稿。草稿几乎未做大修改,很快便定作上色,我精心雕琢,历经多个日夜完成。画成之后,我就后悔了。无他,心思太过直白。

于是,我准备了其他作品参加比赛。

截止日那天,我不在,刘姐替我投递稿件,她误将那副人物投出。没想到,偏是它得了奖……

合盘托出原委后,我和刘姐相对久久无言。

这时,一旁的会议室里传来暴怒声,单薄的玻璃墙无法阻绝那滔天的怒意,尖锐的喝声穿过耳朵。

“我都说了那副不行,那副不行!你们为什么还要上那副……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评委放眼里!我要去投诉你们!”

这是深岭女士的声音……

刘姐小声解释:“深岭女士本来是过来参加策划讨论会的,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暴走了。”

说话间,深岭女士突然拉门走出。

我与女士正面撞见了。

她凌厉地斜了我一眼,冷声说道:“真不能小看你。等着吧,我要告你侵犯肖像权!”

说完,她重重踏着浓黑色怨气离开。

刘姐疑惑喃喃:“她说什么呢,谁侵犯谁的肖像权了?”

“是我,侵犯了她儿子的肖像权。”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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