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分辨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人身上的衣服是偷自佟府,那么其目的应该只有两个:要么是想混进府去,要么是想混出府来。可他又为何会中毒的呢?是谁对他下的毒?以我们发现他的时间和那佟家大小姐失踪的时间差不多这点来看,会不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疑团重重,若想弄明白这些事,只有等这家伙醒过来。听得季狗官问向那郎中道:“此人身中何毒?”

“回大人,病人所中之毒乃羊惊花所制,这羊惊花味辛,性温,有毒。归心、肺、肝经。将其根部研制成粉状和酒服下,可起到周身麻醉之效,通常乃我等医门中人替重伤病人施以开腔急救术时方用的手段。这羊惊花粉制的麻醉剂量不宜多,否则便易导致口干、瞳孔散大、脉快、气血逆乱,甚至心跳过速而死。病人一经送来时小民便已对其进行了周身检查,观症状均符合以上几项,幸好发现得较为及时,然而小民虽已替他做了急救,却因他所服剂量过多,仍不敢保证其已脱离了危险。”那郎中毕恭毕敬地禀告道。

也就是说,中毒的这个人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甚至没准儿在昏迷中就一命呜呼,倘若如此势必给破案增加了相当的难度,那些重重迷团就只能靠对真相毫不知情的外人一步步地去解开了。

狗官点点头,忽而笑着低声向我道:“灵歌妹妹请先将身子背过去片刻,为兄还需检查一下此人的身体。”

我依言背过身去,听得身后悉悉索索地扒衣服声,不知这狗官趁人家昏迷时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半晌方听得他道:“好了。”

我转过身去看了看床上这人,衣服已经重新穿好,依旧昏迷不醒。狗官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观其双腿内侧并无擅骑之人应有的茧子,按灵歌你之所说,当时他所乘之马奔跑速度很快,若是不常骑马之人应当不会如此纵马狂奔。再看他手腕与脚腕处分别有缰绳和马蹬所勒拽的红痕,因此可以推知,他是被人用羊惊花制的麻醉剂迷昏之后再用缰绳和马蹬固定于疾驰的马背之上的。而凶手如此做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制造使此人的死状看起来像是因纵马过于剧烈而导致心疾突发致死的假象。之所以不当场毒杀此人,一是为了可使自己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二是为了拖延此人的死亡时间,将官府的侦案方向引入歧路。现在的疑点是,这套佟府小厮的衣服是此人自己穿在身上的还是凶手迷昏他之后替他穿在身上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凶手的用意何在?”

不得不佩服狗官的思路清晰,如此一来凶手的作案手法和目的便已基本浮出水面,接下来要调查的就是他的动机以及这个人此刻身在何处。

听得狗官问向站在房间门口的那个伙计道:“病人乘的马可还在你们这里?”

伙计忙躬身答道:“在,在,小的将它拴在后院了!”

狗官便站起身道:“带本府去看看。”

因他已说过要将我送回府去,是以我也不好先走,只得跟在他屁股后面东跑西窜。一行人跟了伙计出得病房,径往后院行去,果见那马正拴在一棵老杨树下悠闲地甩着自己尾巴玩儿。狗官走上前去抚了抚它的前额,细细检查了缰绳、辔头和鞍具,而后又抬起马蹄瞧了半天,最后向衙役道:“这鞍具是从骏骑作坊买的,马蹄铁不久前才刚新补过,烙着‘李记铁铺’的印记,你们且牵了这马分别往这两处去问问,看看那老板是否还记得购此两物之人的相貌。”

衙役领命,牵马离去。狗官便又向那跟来的郎中和伙计道:“此人身中之毒请务必尽力医治,莫要对外人说起此事。”两人连忙躬身应是。

此处事已处理完毕,狗官便将我送回岳府。才行至府门,便见门外停了一辆豪华马车,车旁有几个小厮装扮的人立着,定睛一看,却见这几人同方才那中毒之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竟是佟府之人。

怪了,佟府的人来此做甚?忍不住偏头望向狗官,恰巧狗官也正向我望来,不小心便跟他来了个心有灵犀的对视,我连忙垂头别开目光,一脚跨进门去,狗官便也轻笑着跟在身后进来了。

一进前厅的门先便看见田心颜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再往旁边一看,倒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重了影儿——那客座上坐着的竟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敢情儿是对儿双胞胎!

双胞胎一见季狗官进得厅门齐齐起身见礼,语声娇婉地道:“见过季大人。”

季狗官连忙笑眯眯地回礼,道:“佟二小姐好,佟三小姐好。”

唔……这就是传说中的佟家姐妹么,果然生得不俗,不过平心而论,比起田心颜还是稍微逊色了一些。

佟家姐妹并不认得我,是以也未向我打招呼,我正好也懒得搭理她们,走过去坐到了田心颜的身边。岳清音将季狗官让至上位坐下,还未及开口,便见那不知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的一个开口问向狗官道:“敢问季大人,家姐之事可有眉目了?”

狗官笑眯眯地道:“正好二位小姐在此,本府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另一个佟小姐一挑秀眉,道:“上午在我家里季大人不是都已经问过了么,这会子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心说这不是为了给你们找姐姐么,你们倒还不耐烦了,难不成你们不希望自己姐姐被人找回来?……咦?……唔,这么说起来,记得田心颜那会儿向我讲过佟大小姐失踪后,那位佟三小姐还拉着岳清音满府乱跑的事。姐姐无缘无故失了踪,换了谁也是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情顾得上同心怡的男子套近乎呢?除非……这两个当妹妹的本就一点都不急,不急的原因相对有二:一是她们同其大姐关系并不好,根本就不亲近;一是她们压根儿就事先知道她们的大姐会失踪的事。听田心颜说这三姐妹都是正室所出,是同父同母的血缘关系,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前者,后者的可能性十分的大。再加上这两个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到我们府上来找岳清音,便更加可以肯定她们必定清楚佟大小姐失踪的内情,甚至还亲自参与其中了也说不定。

便听得狗官笑道:“本府只是有些好奇,二位小姐不在府中静候令姐消息,反而来至岳府做客,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果然狗官也抓住了这一疑点。但见这两位佟小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们姐妹在府中等得焦急,忍不住想去府衙找大人你问问消息,听得门吏说你到岳府来了,这才又寻至了岳府,谁想大人你又不在,只好等在这里待大人回来。”

唔……对答如流,这对儿姐妹看来还是有些心机的,越是如此便越加可疑。

狗官“哦”了一声做明白状,而后笑道:“本案虽有了一些线索,然而进展却不大,是以本府正想再请教二位小姐几个问题,既然二位小姐对令姐的安危如此忧心,那便请尽量详细回答本府的提问,以便早日找回令姐。可好?”

嘿,狗官果然更为狡猾,用这姐妹俩自己的话将了她们一军,既然她们说忧心万分,那便没有理由不回答狗官的提问了,否则岂不是自扇嘴巴?

那姐妹俩不禁又对视了一眼,一个道:“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狗官笑道:“本府记得二位小姐说过,昨天晚上二位曾同佟员外一起去过大小姐的房间,因大小姐已经被佟员外在屋内关了三天禁闭,那么昨晚前去……只是平常的探视还是有别的目的?”

其中一个佟小姐答道:“昨日下午御史大夫家送来了聘礼,爹爹本欲令大姐出来见见那二公子,谁知大姐死活不肯,令爹爹大为光火。至晚间爹爹便令人将聘礼抬至大姐房中让大姐一一过目,好教她知道,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她愿与不愿都是要嫁的。并叫上我们两个一同前往加以相劝,岂料两人没说得几句就又吵了起来,我二人好说歹说才勉强劝住,便先请爹爹暂且回房,由我们俩再好言劝慰。不成想我那大姐是铁了心的不愿嫁,说至最后连我们两个都被赶出了门,还让将那聘礼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无奈之下我俩只得又锁了房门,将钥匙给了爹爹,而后各自回房歇下……”

狗官忽然插话问道:“二位小姐由大小姐房中出来前后可还有别人进入过房间?譬如伺候大小姐梳洗的丫头?”

那佟小姐白了狗官一眼,道:“当时我大姐正在气头上,连我们两个都不敢多留,谁还敢不经她吩咐便进屋去伺候?”

狗官笑道:“那么第二日呢?在大小姐失踪前两位小姐可还去过她的房间?”

佟小姐似是有些生气,道:“季大人!这问题您今天上午已经问过我们姐妹了,究竟还要我们说几遍?莫非您是在怀疑我们姐儿俩把大姐给藏起来了不成?”

狗官摸着鼻子干笑两声,道:“小姐莫恼,本府并无此意,只是希望能知道更多的细节,以便早日找到大小姐……咳咳。”说至此处,我看到他悄悄地冲岳清音使了个眼色,岳清音也瞥了他一眼。

这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的想要做什么?但听岳清音淡淡开口道:“佟小姐,今日上午可还去过大小姐的房间?”

……哦哦哦,原来是美男计啊!狗官这家伙还真够搞的,这一招都能使出来,岳清音愿意也好不愿也罢,都得依计行事,谁叫他是狗官的下属咧。

美男计果然见效,另一个佟小姐巧笑倩兮地道:“我们自然是去过了!大姐再怎样生气也要起来梳洗,我一早找爹爹要了钥匙,去给大姐开了门锁,让丫头们进去服侍她起来梳妆、用早饭,顺便又劝慰了她几句,而后才又锁上门出来。直到爹爹后来命我们再去将大姐请出来见见客人时,才发现她已不见了踪影。”

说话的这位想必就是佟三小姐,一对美目自始至终都粘在岳清音身上,难怪狗官会临时想到用美男计套话,想是他也看出来这位怀春少女昭然若揭的心思了。

“早上去开大小姐房门的只有三小姐你一个人么?”狗官问道。

“对呀,难不成开个房门也要二姐同我两个人一起去么?”佟三小姐理直气壮地答道。

虽然不知道狗官问此话的用意,不过这其中必有古怪,细观这佟家的两位小姐,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忧心之色,即便偶尔表露也像是故意装给人看的,因此那佟大小姐由密室中消失之事必与她二人脱不了干系。眼下就看狗官怎么逼得这二位小姐说出实话了……不然,让岳清音牺牲一下色相试试?十有八九能成。

但见狗官眯着眼笑了一会儿,慢慢问向两位佟小姐道:“不知大小姐为何不肯嫁与那御史大夫的二公子呢?只是单纯地不想嫁人,还是……大小姐的心已另有所属?”

许是狗官不弃不舍地追问惹烦了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便见佟二小姐冷冷地道:“此乃我佟府的家务事,季大人问得也太多了罢?”

狗官不以为忤地笑道:“本府既然身为太平城百姓的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做主,天下哪有父母不管家务事的道理?不过,若二位小姐不愿回答,本府也不便强求,待回去请教佟员外亦是一样的。”

这两位佟小姐一听狗官搬出了她们老爹,不禁有些心急,知女莫若父,倘若这俩丫头当真掺和在其中,狗官只需向佟员外稍加暗示,佟员外便会立刻联想到她二人身上去。

但见那佟三小姐转转眼珠,忽而笑道:“季大人言之有理,既是为了帮我们找回大姐,我姐妹二人理应全力相帮才是。只不过方才的问题确乎涉及到了府内家事,不大好开口。不若这样罢,我们与大人您打个赌可好?倘若大人赢了,我们姐妹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倘若大人输了,方才的问题便就此作罢,请大人既不要再追问我们,也莫要去向家父询问此事,以免他老人家更加忧心上火,可好?”

狗官略感兴趣地道:“不知怎样的赌法儿?”

佟三小姐笑道:“听闻季大人聪敏过人、料事如神、明察秋毫,不妨便来猜猜我们两个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待我们重新换换位置便可开始。如何呢?”

唉……是不是所有的双胞胎都爱玩这样的把戏?就算我们能猜对,可到时你们自己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嘛。

狗官干笑着只得答应了,道:“猜之前可否请三小姐先在掌心内用笔写个‘三’字?”

唔,他倒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在掌心做个记号,届时如果猜对了就不怕她们不认账了。

三小姐颔首同意,接过下人取来的笔,在掌心写了个“三”,而后握住拳头,笑向我们道:“那就请诸位暂且背过身去,待我们说‘好了’再转过身来罢。”

我们四个只得集体起立背过身去,陪着这对无聊姐妹玩这个无聊游戏。须臾听得那两人齐声道:“好了。”

转回身去看时,见她两个皆握了双拳坐在椅上,用一模一样的表情含笑望着我们。就方才这段时间的观察,那佟二小姐性格相对稳重一些,佟三小姐较为活泼,可如今摆出这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表情来,还真是难以分辨。

狗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摸自己的鼻子又捏捏自己的下巴,显然对这一赌局头疼得很,看了半晌,叹口气,道:“清音,这件差事为兄便交与你办了,若猜得不对便扣你半个月的俸禄。”说着便像卸了副担子似的,悠哉游哉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我一时连拧掉他那狗头的心都有了,要知道,虽然仵作的俸禄不算太多,好歹岳清音每月也是乖乖地上交一部份给家里的,我每月的零花钱就在那一部份里面,这狗东西竟然敢扣他半个月的俸禄,那我的零花钱岂不就相应减少了一半了么?

哇了个呀呀呀的!姓狗的(人家姓季)!姑娘我与你不共戴天!

眼见岳清音也是一阵沉默,连田心颜都着急了,目光来回在那佟家姐妹脸上瞅来瞅去。佟家姐妹则是满眼的得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心下一动,慢慢走至岳清音身旁,伸出双手轻轻攀住他的一根胳膊,似倚非倚地贴身站着,岳清音偏下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则做出很担心的样子回望了他一眼——妹妹担心哥哥是人之常情,岳清音当不会起疑,然而这两位佟小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便见坐于左边的那一位神色微微一变,眸子里满是敌意地向我盯了过来。

我心下一笑,女人果然是感情胜于理智的动物。左边这一位当是佟三小姐无疑了。正想着要怎么暗示给岳清音,一抬眼却发现狗官正躲在茶杯后面悄悄地冲着我眨眼——又,又被这个家伙给发现了,这只坏狗仔!

我松了手退开一步,佯作懵懂地望向狗官,见他笑眯眯地问岳清音道:“怎样,清音可分辨出来了?”

岳清音淡淡道:“左边这一位是三小姐罢。”

咦?莫非他也发现了佟三小姐满含醋意的目光了?莫非他也清楚她对他的情意了?——那还装着不知道的酷样子,真是够臭屁的了!

便见左边那一个缓缓展开拳头,果见手心上写了个“三”字。狗官坏心眼地问道:“哦!清音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呢?”

是啊是啊,承认吧岳老大,承认你明明知道人家喜欢你却假作不知暗自得意吧!哼哼,你这个闷骚男!

“猜的。”岳清音干净利落地破坏了我和狗官等着看热闹的好兴致。

“既如此,”狗官立刻转向那佟三小姐,“便请三小姐回答本府方才的问题罢。令姐……是否已有了中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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