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冉明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对她说道:“你那里不安全,这几天先去这里住着吧。”
其实,他才不关心那账本丢没丢,他关心的只是她有没有事,那账本就算丢了,于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的,不君子的想一下,他还可以省去一个情敌。

流年没有接,“不用了,我刚刚和邵伯伯谈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她的话说完,就被程冉明冷着脸打断了:“你说什么?你自己去和邵启仁谈的?”

流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程冉明,随后点了点头,“是啊,我…”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他利用这个机会逼你交出账本你要怎么办?”

流年本能地想要反驳,然而却发现她竟然无话可说,如果邵启仁利用这个机会逼她交出账本…如果…

她想起刚刚没有几个人的咖啡店,想起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几名体形壮实的男子,想起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如果邵启仁真的懂了这个念头,只怕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庆幸与后怕同时涌来,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程冉明被她气的没办法,还好她现在没事,不然…

也没什么不然了,既然已经这样,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转身就要上车,手臂却被人抓了住,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子,对方却没了抓住他手臂时的干脆,支吾了半晌,才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却是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他说了声“不客气”,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离开了。

检察院在两日后公布了调查结果,由于通过调查发现有大量的证据都是伪造的,证据不足,染止墨被当庭释放。

当天下午,程冉明带着流年和邵启仁见了面,流年当着邵启仁的面将账本烧了。

火焰将那些纸舔舐成了灰烬,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流年站起身,对着对面的邵启仁说道:“邵伯伯,以后请好自为之。”

没了这个账本,他们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了,毕竟邵启仁是市里的高官,流年现在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民众。

检察院宣判不久后,染止墨就回到了市政府继续工作,吴宝国先前以为他肯定回不来了,新任市委书记肯定是自己,在媒体面前没有少说极具针对性的话,此刻见到染止墨回来,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案子的调查依然是由染止墨负责,沈辰迹下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先是说了些案子最近的进展,两个人私交很好,所以这之后沈辰迹又问起染止墨最近的情况,说了几句,沈辰迹笑道:“你是没看见当时检察长那脸色,谁也没想到你最后竟然会逆转!”

染止墨想起沈辰迹在反贪局,也许会听说些什么,于是问道:“对了,辰迹,你知道是因为什么有的这样的逆转吗?”

“你不知道?”

染止墨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你竟然不知道!”沈辰迹显得格外难以相信,“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

染止墨苦笑了一声,“没来得及。”

“听说好像和程家有点什么关系,我还以为是你事先…这就奇怪了,按理说程家应该没那么大的力量啊…”

程家?难道说这事和程冉明有什么关系?可是程冉明为什么要帮他呢?

染止墨本能地想到流年,可是与此同时,他想起那晚他问流年时流年的回答,其实他是不相信流年的话的,可是那时她的样子却容不得他不相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程家又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呢?

答案似乎在他回家之后揭晓了。

刚一到家,他就听到有谈话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许是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母亲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见到回来,开心地拉住他对他说道:“止墨,你可回来了,冉茵都等你好久了!”

冉茵?

这两个字对于染止墨而言算不得熟悉,他思索了片刻才反应出原来母亲说的是程冉茵,可是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家,而母亲又对她这么用了这么亲切的称呼,毕竟她们之前连见都没见过几面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染母似是对他的说法不太满意,“止墨,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这次的事情能这么顺利的解决,还多亏了人家冉茵呢!”

染止墨停下了动作,着实吃了一惊。

染母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边往客厅走边继续说道:“你也真是的,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没搞清楚,还说那种话!听程家那个孩子说,冉茵这丫头那会儿为了救你可是没少奔波,你呀…”

后面的话染止墨几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站在客厅的门口,看着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是不好意思的程冉茵,紧紧地蹙起了眉。

程冉茵…程冉茵…怎么会是她?

他之前甚至都没有将她纳入考虑的范围,可是…不得不说,如果是她的话,程冉明的确有理由动用程家的力量帮他,但同时,就如沈辰迹所说,他并不认为程家的力量强大到可以让他平安脱身。

应该只有流年的啊,只有流年那里有可能有让他们害怕的证据!

心里存着疑虑,一顿晚饭下来他说的话甚至不超过十句,只有母亲不停地夸奖着程冉茵如何如何懂事、有礼貌、落落大方,很显然,在到他们家的这一段时间里,程冉茵给他母亲留下的印象是很好的。

染止墨并不搭茬,只有在母亲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才会发出“恩”或者“哦”的声音敷衍。

吃完饭后,程冉茵要离开,染母推了推染止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让他去送程冉茵,他不好推脱,况且又有些事想要问她,于是穿上外衣出了家门。

程冉茵报了地名,止墨将车开到地方,停了下来。车里一时安静,程冉茵像是在想些什么,染止墨正要开口,她却抢先一步唤道:“染学长。”

“恩?”

“今天伯母的话你不要太在意,其实…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表哥他也帮了很多忙,伯母她夸张了,学长千万别当真!”

一句话,那么真诚,让染止墨正着要问出的话统统没有办法再说出口。

她这样,便是认下了帮他的事情,而这件事会有多困难,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说是程冉茵要帮他的话,程冉明会出手相帮倒也算是说得通,毕竟他们是表兄妹,而事实上,如果是流年…如果是流年的话,按理说,程冉明不仅不会帮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流年,程冉茵又怎么敢说是自己的功劳?毕竟流年怎么也不会容忍她抢功的!

难道…真的是真的?

“学长…”看到染止墨像是陷入了沉思,程冉茵轻声唤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车吧。”

程冉茵似是被他的语气伤到,低了头开车门出了去。染止墨却顾不得那么多,开了车直奔流年的楼下。

当手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流年正窝在沙发里不停地调着电视频道,有新剧强势上映,许多台都在播着同一部电视剧,偏偏她不想看,只为那电视剧里两主角的青梅竹马。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害怕看到青梅竹马,那是从心底的抗拒,尤其是当电视上放着小时候的两个人承诺一辈子的时候,总是有液体从眼眶流出。

一辈子,太长了,在开始时就结束也许才能算的上是一种永恒。

被手机的铃声唤回了不知道在哪里飘荡的神思,流年看着茶几上不停闪着的手机,她就那么一直看着,那上面显示的名字代表着她此刻最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

记忆之中似乎曾经有那么一次,她像现在这样看着手机不停地闪却迟迟没有接起,那一次好像是因为他们刚刚吵了架,她赌了气成心让他着急,那一次,他气了、急了、恼了,可是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却只是说:“静音了?下次别忘了常常看一下手机!”

他可以容忍她因为和他吵了架赌气不接他电话让他找了她整整大半天,却不能容忍她胡闹,和她吵架,这就是染止墨,他的理智和原则性,永远让她难以理解。

就好象现在,她又怎么会猜不到他给她打电话是想问什么,可是她的答案有那么重要吗?她说“是”或者“不是”,又能改变什么?

她望着茶几上的手机,等着它不再响起的那刻,然而一遍又一遍,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连坚持了五分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流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真是的,她忘了呢,那个人是哪怕她大半天不给他一点回音他也会坚持着找到她的人!

接、不接?像现在这样刻意地不去理会,其实也不过是一种拖延吧,既然是这样,也许彻底了断了也好。

伸手拿过电话,她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

“我在你楼下。”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那么好,流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了楼。

走出楼口的那一刻,她看到他靠着车子闭目养神,极为疲惫的样子,她心疼,可能做的却只是说:“有事吗?”

没有温度的话语,话一出口,她的心就不由得紧缩了一下。她看着那个人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她的眼神锐利如刀。

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可是低了头,她寸步未移,离开这些年,她学会了伪装,已不再是那个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丫头。

有脚步声响起,很慢,然而越来越近,她的心如鼓擂,不由得抿紧了唇,始终不敢抬头一下。

那声音最终停了下来,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向后退开一步,她装出烦躁的样子,仰起头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她听到他隐忍着深吸了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什么人、和他做过什么交易?”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真的笑了出来,“你不会还以为你无罪释放的事和我有关吧?”

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然而神情却是默认的。

她微扬起眉看向他,用戏谑的语调问道:“我说你就信?”

面对她的戏谑,他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极其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了一个字:“是。”

流年怔在了那里。

那样的表情,仿佛面临着生死的抉择,那么长的时间,她其实不过是顺其自然,当什么东西摆在她面前,她不过是按照她认为对的去做一个选择,每一个选择似乎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她从没有像他今天这样的认真过。

只要她说,他就信…原来,已经做决定了吗?

所以才会这样着急地找到她,所以才会这样认真地说如果她说他就信,原来这意味着结束,如果她说“没有”,那么他大概回头也不会地离开。

终于还是到了这天。

她忽地舒了一口气,笑了,就像从前那样的没心没肺,她的声音很轻,然而每一个字却好像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量,她说:“我也希望我有那么大的能力。”

她回望向他,回应他的认真。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哽咽出声,让他看穿她的谎言。

她勉力牵起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听说是程家那边帮的忙,我一直没多问,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冉明。”

后来,流年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最后那两个字,一切也许会不一样。

连呼吸都是疼的,流年却是扬着嘴角的,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她不计前嫌,可以再去找自己现在最亲近的人去帮他问问。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演技竟然可以这么好,她以为她是要哭的。

可是没有,对视的时间长达两分钟,她的眼睛里竟然一直是干的,到了最后,甚至微微扬起眉,看似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哪里脏了吗?”

“没有”,像是终于不得不相信,染止墨的感觉不知是轻松还是绝望,“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了。”

流年笑开,好像一朵昙花,酝酿了那么久终于绽放,“别啊,我和冉明还等着你请客呢!”

他那样仔细地瞧着她,像是从来没见过,他的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流年,那么的陌生,片刻之后,声音冷冷的,他答道:“有机会吧。”

她点头,“好。”笑容是那般的明丽夺目。

她就这么笑着看着他转身,笑着看着他离开,然而那笑容却也不过是一瞬的光彩,当他的车渐渐驶出她的视线,眼前渐渐模糊,有液体从眼眶中涌出,她止也止不住。

她蹲下去抱住膝盖缩在地上,在这宁静的夜晚放声大哭,像是离开了水的鱼,几番挣扎,几番不甘,然而终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竟还能听到有小孩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这个阿姨怎么哭了?”

阿姨…这样的称呼…

偏偏这个时候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过往,她想起第一次被人叫做“阿姨”的时候是在她高二的时候,那个时候,止墨已经上大学了,就因为这两个字,她心有不甘地和止墨抱怨了很长时间,不停地问他“我长的有那么老吗”,止墨被她磨得没办法,最后揉了揉她脑袋对她说:“你要是真的觉得心里不平衡,就叫我‘叔叔’吧。”

流年本能的想要说“好”,可是随即大叫道:“你占我便宜!”差辈了好不好!

止墨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出来,“你看,我被你叫的那么老我都不在意,不就是个‘阿姨’吗,被人叫的成熟点,有那么难过吗?”

她想要反驳,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于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的人轻轻地、像是感叹一般说道:“而且…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长大呢…”

她听到这话,猛地回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他的面上是满满的笑意,目光柔和,在那一刹那,仿佛有花盛开,流年的心里痒痒的。

如同被人当胸刺了一剑,流年只觉得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手攥紧胸口处的衣服,面色惨白,就像是心脏病发作的病人,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流年摇了摇头,扶着一旁的花坛,缓缓地站了起来,有人想要伸手相扶,却被她推了开,她艰难地向楼里走去,一步一步,很慢,却是那般坚定,再没有回过头。

今晚过后,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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