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敦煌笑道:“陶司令长官,这可是庆功,好容易能轻松轻松,我可不舍不得就走。”
陶骧见他一溜烟儿地闪了,微笑。与静漪出了礼堂上车,他闲闲地道:“石夫人说的也有道理。”

静漪没有说话,陶骧看向她——她正盯着车窗上的白色纱帘,入定了似的,“静漪?”

他连叫她两声,她慌忙转回头来,匆促地对他微笑,问:“你说什么?”

陶骧看了她,说:“石夫人不是说,如果有合适的人,要给省身介绍的。”

静漪哦了一声,点头。

陶骧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说:“你看起来像是不太高兴。”

“没有的事。”静漪否认。她也知道陶骧正在看着她,或许心里很多疑惑,于是她转了转脸,额头抵在他肩上,靠着,不动了。

陶骧却也没有一定要追问她的意思。

回到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在房里,陶骧也沉默着。

静漪有点忐忑。陶骧用过浴室,她才进去。回手关门时,她犹豫了下,竟下意识地想要锁门。手停在门锁上的瞬间她便缩回了手,只是将门掩好。里间浴室里是热腾腾的的水蒸气。这么热的天,浴室中超乎平常的热度却没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去关好了窗子,一条缝隙都不留,仍是觉得冷。

她扶了浴缸边缘站在那里好半晌,浴缸里清澈的水呈浅浅的碧色……她摸了两颗浴泡丢进去,看着那小圆球遇水冒着细碎的小水泡,在水中乱窜着,直到消失不见,水面上起了一层厚厚的泡沫,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

她听见背后有动静,还没来得及回身,身子已经贴在了他坚实的身上。她身上原本就冷,他身上却热,她不禁发颤,人也像忽然间吓呆了似的,竟动弹不得。由着他手臂圈着她的腰肢,手指一勾,腰间的蝴蝶结便散了,她薄薄的丝绸睡袍蝶翼般飘到一旁去……他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低头亲在她的肩头。

她呼吸开始急促,心里却陡然间慌了起来。

他让她转过身来,亲吻便移到了她唇上。他有点蛮横地扣着她的颈子,让她想动都动不了……可是当他的手勾着她的内衣带子拉下来时,她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躲开他的亲吻的追索,说:“……不要了……我要洗澡的……”

陶骧一时之间没有能停下来,他只是稍稍移动了下,将她按在墙壁上。

浴室墙壁光滑的瓷砖冰凉,激的她全身的毛孔都缩了下,人顿时更加清醒了,

她看着微有醉意的陶骧,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她。她以为他会就此停下来,不想他只是停了片刻,她的睡衣便在他手下迅速地褪了下去。她慌张地拒绝着他,“……不……今晚不行……牧之!”

她声音都变了调,尖细起来。

陶骧愣了愣,旋即淡淡地说:“不行就不行,怎么还急了。”

她转开脸,“对不住,我只是……”

陶骧将她的下巴扳过来,看了她。

静漪想要避开他探询的目光,扭着身子想先躲避了去。陶骧却扯了她的手腕,低声问道:“只是什么?”

她靠着他灼热坚实的身子,忽然间身和心一并软了下来。她半转身子,翘脚托了他的脸亲上去。柔软的唇在触到他的刹那,仿佛通了电般的酥麻,她忍不住心颤了又颤。

陶骧揽了她的腰,回吻她。吻地越来越深,直到她身子颤抖、呼吸困难,才放开她,说:“有什么让你心烦的事儿,不妨和我说。”

静漪嘴唇抿着,摇头。

他晃了晃头,被蒸汽蒸的额上细密的汗珠简直要滚下来了。

她语气艰涩,低低地道:“我心里有点儿乱……想自己呆一会儿。”

“这倒不难。”陶骧亲了亲她的额,转身出去了。

静漪仍贴着墙壁站着,良久,动也不动……

陶骧站在浴室外,点了支烟。

外面有人敲门,他问了一句,是马行健。说是有电报送来。他穿上外衣,开门出去。机要秘书在下面等着他,将一叠电报纸教给他。除了正常的军务,有两封电报是刚刚回到上海的金碧全打给他的。他反复看着这两封长电报的内容,要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机要秘书说:“去吧,不需要复电。”

秘书和小马都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手中的烟已经熄灭了,只好再点上一支。可是好几下都没能点着。他心头却猛地窜起一阵火来,抽起一旁铜像身上悬挂的长剑。剑一出鞘,在空中划出的声音低沉宛若呜咽,吓的白狮早就一头扎进了沙发底下。

陶骧这一剑却在半空中方向一转,轻轻地落下,剑尖点在了面前的书桌上。

书桌中央压着的玻璃板,有张单人相片,是她的。

剑尖移动着,划过相片的边缘……长剑收起,他坐了下来。

良久,他划燃火柴,将面前的电报纸点燃,扔在烟灰缸里,看着它们在橘色的火焰中扭曲、挣扎、化为灰烬……

?

?

石敬昌将军和夫人在兰州颇逗留了几日。石将军虽是受命而来,他本人却也对西北军的建设十分有兴趣,于是在陶骧的安排下,对在兰州及附近区域的驻军进行了考察。逄敦煌作为石将军的门生,也被特地召来全程陪同石将军考察。石夫人则有程静漪陪伴,不过在城中游玩。

这日石夫人提出去买对鞋子,静漪便陪她去了自己相熟的店铺。

还没有进店去选购鞋子,石夫人倒对紧挨着的皮货店感兴趣起来。静漪见她逛店的心情很好,少不得陪着进去看看。

这条繁华的街上,皮货店有好几家。这一家长荣号却是俄?国人开的。

正是三伏天里,皮货店生意冷清,石夫人一来却是试一件要一件的样子,掌柜加伙计都围过来小心伺候,热情周到。唯有一件猞猁皮大衣,石夫人穿着格外的长了些,她又十分的喜欢,想要店里给她修改。一商议,还需要至少五六日。石夫人正有些犯难,静漪便说这也不妨,回头她想办法给捎过去就好了。

石夫人又高兴了些。索性除了替自己挑选,还替石敬昌挑了一件,又选了几件也带上回去做礼物。

“上海的西伯利亚皮货店,一样是俄?国人开的,东西是一样的好,价钱可不止贵出一半去。”石夫人怎么算,都觉得划算。

静漪看她买的差不多了,便提醒她鞋子的事。

“我再试试这件长袍的。”石夫人看到一件银狐长袍,眼睛闪闪发光。

伙计忙拿过来,请她试试。

静漪帮忙看看。

这三伏天儿里买皮草,价钱是一年中最合适的,可是穿穿脱脱间人汗流浃背,这罪可不好受。

石夫人兴致不减,静漪便好好儿陪着。左右她这几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陪好石夫人。

她等着石夫人试穿大氅的工夫,翻看着店里预备给客人的相片册子。册子里的相片内容各异,有些是高大的俄?国女人身穿皮草,有些只是将围脖、皮帽子、披肩摆放成一个好看的样子。店里的伙计恭敬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她。她将册子翻看完了,石夫人还没有出来,她站起来,看着柜台里放着的整只狐狸的围脖。

狐狸栩栩如生,亮晶晶的眼睛向上看着,好像在雪地里的偶遇,这漂亮的生灵拿它好看的眼睛在望着她……有客人进门,店门口悬挂的铜铃清脆作响,她忽觉得身上起栗。转眼看时,正在同伙计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衣带着白色亚麻凉帽的青年人。看到她,他略点了点头,开口打招呼说:“真巧,陶太太。”

静漪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方少康,自是意外的不得了。但见方少康大方地打招呼,她也点了点头,问:“方先生也来逛逛么?”

伙计从方少康手里拿了个盒子离开了。方少康走过来,说:“前些日子琳达在这里定制了件皮袍子,不很合适,要拿回来改的。”

“那是有些麻烦。”静漪想着他不过是来送东西,放下也就该走的。琳达……费法娴的英文名字原来是琳达……方少康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等了等。她看着他时,心里还是很不自在,但又没有什么话可说。方少康看上去也是如此。两人倒都看了看面前这件挂在木架子上的长长的皮草大衣,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这件大衣挺好。“加国的冬天很冷吧?那是需要件很保暖的大衣的。”

静漪温和地说着,方少康没开口呢,石夫人从里面出来,却没有把那件皮袍子穿出来。看到静漪和方少康,她点点头,道:“还是不要了,已经买了不少。”

静漪看她额上有汗,微笑道:“也好。”

石夫人拿了折扇扇着风,对方少康道:“方先生也来了。”

“琳达的大衣是要改进的。还有我自己的大衣今天也要试试样子。”方少康解释道。

“方先生真有耐心。”石夫人看了他,点头微笑。

方少康也微笑,道:“琳达在隔壁鞋店试鞋子呢。”

他的语气是一种“你们以为那已经是好,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从容和淡然。他本就很斯文,这么微笑着说话,整个人看上去都的确是个由内而外的温柔男子。

“方先生要把未婚妻子宠坏了。”石夫人啧啧称赞,静漪却看了他——他的样子比前几天看到时陌生了好些。

伙计来请方少康去试大衣样子,他客气地同石夫人和静漪道别,跟着进去了。

静漪陪着石夫人订好了要买的皮货,一起从店内出来,掌柜亲自送他们到隔壁鞋店门口才离开,殷勤的不得了。两人还没有怎么样,鞋店掌柜已经迎了出来——静漪请石夫人走在前。她甚少出来逛。尔宜还没有出嫁时,多半是被尔宜拉着来的。已经提前让人来约过,掌柜的请她们楼上去。要什么鞋样子,专门有伙计去拿了来给她们试穿。石夫人平素惯穿的那一只牌子的鞋店里并没有,静漪推荐给她的另一只牌子,她倒也喜欢。只是要一一地试过。伙计温驯而周到,耐心地一对对鞋子拿给石夫人试穿。静漪坐在石夫人身旁,帮她参谋鞋子。石夫人又是穿一双喜欢一双的样子,伙计是很高兴遇到这样的客人的,伺候地越发尽心。静漪也试了一双新样子的,水红的鞋子在脚上衬得她白皙柔嫩的脚纤秀可爱……她从不穿这样颜色的鞋子,看了也有点动心。石夫人撺掇她穿,说好了自己掏钱送她的。静漪推辞间,伙计说,这对鞋子每个号码只有一对,陶太太的码数,店里原有的,可是刚刚被一位客人挑走了。

静漪便说那就算了。石夫人却觉得扫兴,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敲门进来,说外面有位客人听说陶太太在这里,想来打个招呼。

“是哪位?”静漪问道。

“费小姐。”伙计回答。

此时此地的费小姐,大约只有费法娴一位了。

静漪看看石夫人。石夫人微微一笑,点头。

“快请进来吧。”静漪说着,人也站了起来。石夫人见她如此,倒低声说了句“你也太客气了些”,继续试鞋子。静漪看到门一开,费法娴从外头进来,人还未至,身上叮呤当啷的首饰便响了一路,笑着对她说:“密西斯陶、石夫人,听说你们来了,赶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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