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看了眼座钟,已经八点半了。
外面厅里的茶几上放了两大一小三个白色盒子。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得这会儿送来。

静漪把盒盖掀开,覆着象牙白色的丝绸,再掀开,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用展开,她也知道这定是一件结婚礼服,同样的象牙白色,堆着繁复的蕾丝,款式尚不知晓,已经觉得该是慢目的繁华。她示意将礼服盒子移开,秋薇忙搬起来捧在怀里。静漪打开了旁边那个盒子,黑色丝绸覆着,毛茸茸的,她提起来展开,是件白狐狸皮的斗篷,应是特为准备的,往下天气寒冷,结婚礼服单薄。

静漪将斗篷放回去。这东西稀罕归稀罕,难得的是考虑的这么周全。她左右的看看,对这两样都不加褒贬。乔妈和秋薇则在一边啧啧称赞。

“小姐不穿穿这个么?”秋薇要伸手摸那象牙白色的婚纱,被乔妈拍了下手,“我看三少奶奶穿的那件就很好看……就是三少奶奶的花样子没有这么多,领子开的又低,大太太看了直皱眉头呢。这个好,这个小姐穿一定好看。”

“小姐穿比三少奶奶穿还好看。”乔妈拉了秋薇一下,笑着说。

“那还用说?”秋薇笑着,把盒子往静漪面前递一递。

静漪示意她放下,打开最后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双白色缎面珍珠钉缀的高跟鞋。鞋上有一张卡片。她看了看,是许雅媚留的便条。她查了电话本子,打电话去陕甘宁会馆。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低沉的一声:“喂。”

“请问是不是陶公馆?”静漪问。

对方沉默片刻,说:“这里不是陶公馆,是陕甘宁会馆。”

静漪听到第一声的时候只觉得耳熟,待听清这句话,便确定了。

如此刻板到刻薄的语调,除了陶骧不做第二人想。

静漪顿了顿,问:“我是程静漪。请问陶太太在吗?”

“稍等。”陶骧把听筒放在了一边。

静漪等着雅媚来接电话。听筒里沙沙作响,能听到那边的笑声叫声,小女孩儿尖细的童音很容易辨别出来,应该是那个可爱的小瑟瑟,还有男人粗犷豪放的大笑,不知是陶驷,还是陶骧……应该是陶驷,陶骧不会这么笑。

“喂,静漪吗?”许雅媚拿起听筒来就问。

“是我。”静漪回答。

“我刚刚让人把衣裳送过去,是收到了吧?”雅媚笑着问。等静漪说是,她笑着说,“按说再着急也得明儿送过去。可是我看了实在是忍不住要赶紧办了这事儿。先同你讲,这件结婚礼服是我们家大小姐从巴黎寄过来的。还是早前预备你的衣裳时候,要的尺寸。大小姐拍电报来要了尺寸去,说是送你们的礼物。大小姐眼光是最好的,选的礼服也好看。我们都觉得很漂亮,想必你穿上更漂亮。只是我瞧你是瘦了好些,穿着未必合适。不合适就让人快些修改。尺码样式都要合你的心意才好。如果赶得及你们拍照最好……这款式现在穿是有些单薄,若样式不合你心意,就另外选合心意的。那件斗篷是我们俩送你的。”

静漪谢过雅媚,答应马上就试。

“那赶明儿我再打电话来问。”雅媚笑着说。她问了句还有事吗,没有听到回音。她的笑声清脆,“我们暂时没有别的事了。晚安,静漪。”

“晚安。”静漪等雅媚挂了电话,才将听筒挂回电话机上。转头看到秋薇和乔妈跃跃欲试想要将那件结婚礼服拿出来,她意兴阑珊。

“试试看吧。”宛帔已经换好睡袍出来,坐到沙发上,准备好看看静漪试衣服的样子。

静漪见状,只好答应。她先让翠喜翡宝把熏笼里多搁点木炭,好暖和些。宛帔笑着说不冷。

静漪看看母亲的脸色呈红润的粉色,十分好看,点点头进去换礼服。

宛帔一伸手,乔妈悄悄的给她递上睡和丸药。

在内屋里,静漪在秋薇和翠喜的帮助下把礼服穿好,花了好长的工夫。等到她走出房门来到厅里,宛帔等人都静默无声。

静漪让翡宝把拖纱取过来,戴在头上。长长的拖纱垂到身后,她扯了扯,覆着肩膀。礼服是长袖的,既不露肩,也不露胸,领口高高的,裹着她纤细挺直的颈子,细密的蕾丝一层一层的叠上去,好像安心要让人被这奢华勒的再也挣脱不开似的。

静漪戴着丝绸短手套,整了整领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雪白的颈子上已经有一圈浅红的印子。她摸了摸,有点痒。想想大概只是拍相片的时候要摆摆样子,幸好不用穿很久。

“真像观音菩萨的扮相儿。”乔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来。

静漪转转身,望着宛帔问道:“您觉得怎样?”

宛帔看了她好久,才说:“很好。”

“真的好吗?”静漪问。

“真的好。”宛帔回答。

静漪说:“娘说好,一定是好的。”

宛帔走到静漪跟前,静漪和她身形相仿,母女俩静静相对,照镜子似的。宛帔替静漪整理了一下拖纱,说:“在娘的眼里,没有旁人比你更好看了。”

静漪微笑着说:“娘也真是的。”

母女俩仔细地查看着礼服的细部,除了腰间宽松许多,他处并无瑕疵。商量好只要找别针收一下腰就行,并不用麻烦雅媚再去找裁缝了。

秋薇把斗篷也取出来给静漪试。

毛茸茸的斗篷穿在身上十分可体,帽子扶上来,静漪的脸藏在里面,俏皮可爱。这一下连宛帔也忍不住笑了,说:“真像是哪儿跑出来的小狐狸了。”

屋子里本来就暖,静漪又穿了这么多,折腾的浑身发热,忙把斗篷礼服都换下来,依旧穿了原来的衣服,一回身看到那双高跟鞋。脚上的伤处还未痊愈,未免瞧着这鞋子犯怵。翠喜拿了鞋给她试,踏上去走了走,倒是出乎意料的舒适轻巧,忍不住翘起脚来一看再看。

宛帔让静漪站好了,看她一对玉足并在一处,鞋上一簇珠花映着洁白的肌肤,纤巧而美好。

“合脚吗?”她问。

“合脚。”静漪动了动脚趾。真是恰到好处的一对鞋。试了这些,唯有这对鞋让她愉悦。

“真好看。陶少爷那么高,小姐真得穿跟这么高的鞋子才不会被比下去……”翠喜说着,听乔妈咳了一声,抿嘴一笑。

静漪把鞋脱了交给她。

宛帔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问了句:“谁在外面?”

“太太,九少爷让阿僖送夜宵来了。”董妈进来回道。说着便将一个大食盒放在桌案上。静漪一看,是春庆堂的,便说:“九哥凡是去春庆堂必让人预备点心和杏仁露带回来。”

宛帔对静漪说:“老九让人来,你出去看看。”

静漪一出去,等在外面的程僖忙给她请安。

她问:“九哥刚去瞧戏了吗?”

“是,九少爷今儿晚上陪客人瞧戏,之后在春庆堂宴请。”程僖回答。

“喝多了没有?”静漪问。之慎近日每每深夜才回家,通常都是酩酊大醉。

程僖摇摇头,说:“九少爷说,十小姐想必是没有这么早就歇着的。若是十小姐没什么事,就来书房和他小坐片刻。”

静漪心里一动,说:“你先回去,说我过会儿就来的。”

程僖答应着离开了,静漪回去跟宛帔解释了下。宛帔嘱咐她早些回来,她就带着秋薇往之慎书房来,身后还跟着四宝。

之慎此时正在书房里不知同谁通电话。静漪进去只见他脸沉着,自己悄悄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只一会儿之慎便挂断电话,半晌没有说话。桌子上一盒打开的香烟筒,之慎抽了一根在手上,没摸到火柴,抬眼看静漪。静漪正站在他的书桌边不知低头看什么,聚精会神地。

发觉他在看她,静漪摇了摇手上的火柴,说:“我竟不知道九哥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喝了酒又抽烟,你是想今晚难受的睡不着么?”她说着一径的走过来,将之慎嘴角的烟卷抽了,扔到一边,盛了碗杏仁露给他。

之慎没接,静漪便自己吃起来。

之慎见静漪用小银匙舀着杏仁露,一点点的送到口中去,细品着滋味似的,也不言声。他看了一会儿,问:“退学,没关系吗?”

静漪点了下头,说:“没关系。”杏仁露有一点清苦。

之慎静默好久,才说:“以后吧,还有机会的。”

静漪笑了笑,说:“嗯。明天我和慧安一起去陶家。你是同我们一道走,还是自个儿走?”

之慎到底找了火柴点烟,看了眼桌上放的信,说:“我还有些事,恐怕会晚到。”

静漪放下碗,说:“九哥,要是你另有打算,还是早些让慧安知道为好。”

“我没有另外的打算。”之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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