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盘棋,之忓。你我各凭本领就是。”静漪说。
“是,十小姐。”之忓始终不抬头,只盯着棋盘。

静漪招手,让老妈子进来,要壶茶。

茶上来了,之忓这步棋还没走。

静漪握了茶杯在手中。目光从棋盘上一开,抿了口香茶。

之忓不再犹豫,手中白子落下。

“妙招。”静漪放下茶杯,忍不住说。

之忓不吭声。黑子优势不小,这不能算他的功劳。

静漪扫一眼,跟着便一子下去,依旧定在西北角。

之忓也落子很快。

几个回合下来,之忓继续巩固中盘优势,静漪试图扭转西北颓势。

静漪知道之忓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她必须全力以赴。到此时,她竟然忘了身体上的不适……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双方才分出胜负。

静漪稍稍晃了下她有些酸痛的脖子。

太专注了,都没有活动下。

数子的工夫,她伸手一摸茶杯,茶早凉透了。

老妈子见她要茶,忙换了热的来,说:“小姐,刚刚九少爷来电话,问小姐好些没?我回九少爷话,说小姐在这里下棋,九少爷说他一会儿过来。”

静漪点头表示知道了,问:“太太没问?”

“太太让翠喜姑娘回来一趟,见小姐在这里下棋只嘱咐我们小心伺候,没有说别的,说小姐若是好些了,在房中休息也可,去跳舞也可,去听戏的话,记得陪江家的慧安小姐坐。大太太让七小姐陪着江小姐,七小姐却是不听戏的,怕闷了江小姐。”老妈子回话。

静漪点头。

慧安是不跳舞的,这她早知道。

慧安来住了两天,行动都和她一处,两人相处的极好。

之忓数子完毕,道:“小姐赢了。”

“两目半。惨胜。”静漪说。她站起来,看看之忓,说:“承让了。”

之忓说:“十小姐确有奇招,之忓甘拜下风。”

静漪点着棋盘的中央,说:“你当我看不出来吗?那一昏招,哪儿是你的路数?”

“只算错一招,便满盘皆输。落棋无悔,向来如此。这是棋道,更是人生。”之忓回答。

静漪正要走出水阁,听到这里,却站下,回头看看微微低头的之忓。

她让老妈子提灯走在前面,示意之忓跟上来。

“这盘棋,有机会要和三哥下完的。虽然三哥未必不会用我的‘奇招’,但是我也不会出你那样的‘昏招’。”静漪说。

之忓叫她:“小姐……”

静漪笑了笑,说:“说说就罢了,再和他下盘棋,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就算有机会,谁还记得这一盘棋?”

之忓不知该说什么。

静漪虽然脸上有笑容,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苍凉。

就如同这初冬的夜风,吹起来,初时并不觉什么,久了,却觉得是透骨的冷……

“同你下棋真累。我去歇一歇,晚上要跳舞的。要是在舞会上再晕倒,可不成。”静漪见之忓望着她是怔住了,便说。

“小姐,多保重。”之忓终于说。

静漪看了他一会儿,说:“当然。”

她说完,径自回了房。

之忓在她门前站了片刻,走远些,站在廊下他寻常守着的位置上,远远的,看到十小姐的窗口亮了起来。

院子里的电灯被老妈子扭亮,廊下的灯把他的身影映成了交错在一起的几条,拉的长长的……

……

程之慎从宴会大厅后门出来,扶着廊柱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家仆看到他似是醉了,忙过来搀扶,他摆手。

晚宴已近尾声,大部分的客人爱听戏的去听戏,爱跳舞的赴了舞会,却还有一些豪饮或高谈阔论者在这里。他本想替三哥解围的,只是他的酒量也不好,还是三哥见他不胜酒力,把他支开,自己同那些人周·旋。他听着宴会大厅里那豪放笑声,酒杯碰撞的响声,只觉得酒气一阵阵向上翻涌,辨了辨方向,走下台阶,预备找个地方醒醒酒。

一路上不时遇到宾客,少不得停一下应对,还好他虽喝多了酒,形状却也没有丢了。

谁知道他走了好久,总是看着假山不动,站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这么半天,都在绕着这假山池塘转,都没能找到间屋子进去躺着,他不由得有些恼火,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仰着头,从树上挂着的彩灯间望着天空。

月朗星稀,呼出一口气,白花花的。

他看了半晌,觉得清醒些,待要站起来,却听见欢快的乐曲声,举目四望,想起来隔了这道墙过去是惜阴厅——今晚举行舞会的地方。远远的只听着传过来的乐曲,就觉得热闹非常。他深吸着气,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少爷……少爷少爷,我的爷,可找着您了!”程倚追上来,搀着之慎。

“找我干嘛?”之慎问,甩开手,不用他搀。

“我眼瞅着您喝的那三大海,琢磨着您可弄不好要醉。我这一转身的工夫儿您就不见了,担心的我哟,急急忙忙的追出来,问了一路,就说您往这儿来了……您别坐这儿啊,看着凉。”程倚把之慎扶起来,“我扶您前面儿歇歇去,醒醒酒如何?”

之慎走了两步,看着程倚,问:“他们呢?”

“谁?”程倚摸不清之慎问的是什么。

“我那俩表姐夫。”之慎说。

“没见着哇,舞会上吧?两位表小姐都已经到了,听说今晚都要换三套衣服,一个钟头换一套。除去更衣化妆的时间,也就能跳三支舞……啧啧啧,少爷,这舞会也见的多了,稀罕就稀罕在看新娘子跳舞,新娘子就跳三支舞……”程倚话还没说完,被之慎照着脖颈来了一下,“哎呦我的爷,就知道您老又要揍我,我迟早给您老治成歪脖儿树!”

“狗奴才,胡吣!新娘子那是要跳舞么,新娘子今天只管给人赞美的。”之慎笑吟吟的说着,“三支舞还少吗?”

“不少……不过少爷,江小姐也来了,您不去请江小姐跳舞吗?”程倚小声问。

之慎仿佛没听见,穿过屏门,问:“十小姐呢?”

“十小姐还没出来呢。”程倚说着,跟之慎走到惜阴厅后堂。

后堂廊下有几个人正站在一处谈天,远远的看到他,有人就叫道:“是之慎么?”

“孔少爷在。”程倚眼神儿好,先认出那几个人里开口的是孔远遒,接着他又说:“金少爷也在,另几位……陶家二爷,七爷……哟,七爷也来了。这老几位怎么都在这儿躲清静呢。”

程倚声音低的只有之慎能听到,脚下却不敢丝毫怠慢,扶着之慎上台阶。

“怎么着,这是醉了?三哥大喜,你高兴大发了吧?”

之慎听出说话的人是段奉孝,程倚却没有留意他。

他站在陶家兄弟身后,被挡住了,此时露出脸来,笑着打趣之慎道:“没见过父子弟兄都是海量,就你这么差劲,喝一点酒就上脸上头。”

“段二哥,您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去跟关外的军爷们喝一海一海的喝喝试试?”之慎站下,也笑着说。

手一比划,那一海有多大。

几个男人一齐笑出声来,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的极快活。

“他们关外人是这么喝的。到哪儿也得照他们规矩来,要不就跟你翻脸。上回我就站着进去,给抬回家的。”陶驷哈哈笑着,拍拍之慎的肩膀。

他的大掌厚实沉重,之慎本来就有点晕,被他这一拍,险些歪倒。陶骧离他最近,伸手扶了他一下。

之慎摆手,说:“没事,我没事。”

孔远遒笑道:“我和姐夫过去略一站就溜了,午宴我们也都喝了不少,搁不住再来。只好对不起三哥了。”

金碧全笑着,金丝边眼镜闪闪烁烁的。

“他们都照着老三使劲儿呢,我看老三今儿晚上洞房花烛夜可要醉卧沙场了。”段奉孝说。

在场的都是男人,段奉孝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沉默片刻之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陶驷就说:“可不能这样,今晚是小登科,醉的太不像话了,说不过去。再说这边还等他跳开场舞呢。奉孝,咱俩过去看看吧。”

“咦,这样的好事,你就不找你的七弟,偏叫上我。”段奉孝正吞烟吐雾,斜着眼睛瞪陶驷。

“你去不去吧?”陶驷伸手就扯段奉孝的耳朵,还真让他一把扯住了,段奉孝哎呦一声叫起来。

之慎看他们俩忽然间变成一对活宝似的,一时简直以为是自己喝醉了,眼花。

“老九,十小姐呢?好些没?”陶驷扯着段奉孝要走,想起来,问之慎。

陶骧正转头同金碧全说着什么,没理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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