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安……”她对着他笑,后边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一个小宫女急急地跑了进来。
她认得,那是姑姑院里的人。

小宫女的眼睛红红地,一到她的近前,直接噗通跪了下去。

她的心蓦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她问得小心翼翼,有些不想听接下来的答案。

“我家夫人薨世了。”小宫女声音哽咽地禀报道。

纥奚沅紫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若不是冀安立刻扶住她,她只怕已经倒了下去。

“不可能……我今早才去看过姑姑……”她喃喃自语,冰凉的泪水滑过脸颊。

“夫人说想睡会儿,让奴婢们都出去,不许打扰。等到了午膳的时候,里边还半点动静都没有,奴婢不得不进门去看看,怎知一进门便看到炕旁到处都是血,有的地方已经干涸。揭开被子后,才发现夫人割了手腕,自尽了。”小宫女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奴婢照顾夫人不利,奴婢该死。”

一群奴才没有看住一个主子,他们必然没有命再活下去。就是纥奚沅紫不追究,大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纥奚沅紫的身子又晃了晃,向下软了去。若不是冀安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她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

她明明已经坚持不住,却还是声音清晰地问:“姑姑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小宫女点点头,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呈给她。

信封上染了斑驳的血迹,扎得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她颤抖着手,从血迹斑斑的信封中抽出信。

沅紫:

姑姑走了,不能再保护你。康儿还那么小,姑姑怕他一个人会害怕,会找不到去阴间再投胎的路,我要去陪着他,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做孤魂野鬼。只是,姑姑始终放不下一件事,那个杀害康儿的人还活着。我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沅紫,姑姑不在后,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不要再轻易相信一个人。那些看似爱你的人,其实随时都可以牺牲你,姑姑不希望潇纯的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

如果可以,跟冀安出宫,回部落去吧。

姑姑希望,我的沅紫可以一辈子快乐,无忧……

姑姑 绝笔。

纥奚沅紫捂着嘴,遮住口中的呜咽声,倒在冀安的怀中。

“姑姑,沅紫对不起你。”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已是泣不成声。

如果她能帮姑姑查出真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姑姑到死都在为她着想,可是她刚刚居然生了想要远走高飞,不理这一切的想法。

“姑姑,对不起。”

染血的信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紧了又紧。她的恨,她的自责却都无处发泄。

结局只差一点便美好了,可须臾间,已经变了另一番光景。

天空中一声惊雷乍响,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阴云密布,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沅紫,我们进去。”冀安急急地说,想要扶她进去。

“放开我。”纥奚沅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向院外跑去。

冀安看着她不稳的身影,眼中有痛划过。

一封信,碎的不只是她的心,还有他的心,他的梦。

他喜欢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偷偷地看着她。

她是纥奚部落里,最骄傲的小郡主,她虽然刁蛮任性,可是她的心是纯白色的,善良得让人不得不喜欢。

后来她入了宫,他知道她是不能再想的女人了,便打心里当她是主子。

兜兜转转,谁都没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朵画站在门口,看着雨幕,静静地发呆。

冀安将他们接进宫后,她便被安排在了这里,而皇甫睿翀则去见了拓跋飏。

这样的天气,她身上的骨节都会疼得她冷汗直流,可她就是不愿意进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甫睿翀撑着伞的纤长身影走进她的视线。

明明距离没有多远,她却有些看不清他。

他看到门口的她,赶紧快步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

“怎么站在这里?”他的声音很温和,很悦耳,犹如一滴温热的水滴,滴落在冰凉、干枯的肌肤上,舒服得恍然如梦。

“皇甫大哥,真的有人真正的快乐吗?”她昂头看向满天雨丝,“如果不是有人哭得悲戚,怎会连天都如此的伤心呢?”

“丫头!”他有些怔愣,这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他怎么能不惊?

“我喜欢皇甫大哥叫我朵画。”她与他对视一眼,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向屋里走去,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从那日起,他便没有再叫过她“朵画”,原来她发现了……

浑浑噩噩了几日的凌无双终于醒来了,她是被那一声响雷惊醒的,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公主!”素月立刻上前,惊喜万分,“公主终于醒了,真好。”

“素月,我做了个噩梦。”凌无双眸光涣散地看着素月,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公主……”素月艰涩地启齿。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凌无双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加强烈。

“纥奚夫人自尽了。”素月小心地打量着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说。

“你说什么?”凌无双蓦地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问。

“纥奚夫人刚刚去了。”素月不忍地重复道。

凌无双的牙齿不禁打战,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滴进枕头里。

“人死不能复生,公主保住身子。”素月轻声劝道。

凌无双视线无神的越过素月,看向窗子,静静地听着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

人的生命总是这样的脆弱,短短数日,一连三条命接连地去了,难怪老天爷都难过地哭了。

而权势,便是这所有罪孽的根源。

御书房。

拓跋飏听着冀安激动的禀报,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冀安平日里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拓跋飏,可今日心里竟是忽然生了怨恨之气。

“大王当真就如此无情吗?”他忽然失望地问。

拓跋飏的眼神微滞,随即布满森寒,盯视着冀安。

冀安不为所动,到底是清楚拓跋飏不会杀他。

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恳请道:“若是大王不想再有悲剧发生,就请大王让属下带沅紫离开。”

他刻意唤她“沅紫”,就是想向拓跋飏表明自己的决心。

“孤王早就说过,你若是有能耐带走她,孤王绝不会拦着。”拓跋飏眼中的戾色更胜,冀安几乎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可如今便连他也质疑了他的决定,怨恨起了他。

“属下谢恩。”冀安又是重重地将额头磕向地面,抬起头时,额头已经见了血。

他站起身,没有一分留恋地向殿外走去。

没错,他也怨恨了拓跋飏,恨他让一切改变,让他们所有人都要被阴谋缠绕,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坦荡。

如今想起草原上,他们一起策马狂奔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御书房的门开启再关上,只留脸色阴沉的拓跋飏一人。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他忽然想嘲讽的大笑。

从白昼到黑夜,御书房始终没有人点灯,坐龙椅上的拓跋飏沐浴在黑暗中,脸色比这夜还要沉,没人敢进来打扰。

“吱呀——”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拓跋飏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杀气,却在看清来人后又缓缓地散了去。

凌无双脚步轻移,没有见礼,径自走向他。

她裹在斗篷下的身子较之大病前更加纤细了,仿佛只要一阵大风便能将她吹走。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疼,心底忽然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一天她会真的被风带走。

她在桌案后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双臂,将他的头揽入了怀中,柔荑顺过他的发,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着他的伤……

堂堂九五之尊,这会儿却褪去一身的霸气,靠在一个女子的怀中,像个迷茫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因为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抚,不是同情,只是心灵的慰藉。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皆是一愣,她与他对视一眼,门已经嘭的一声被推开,浑身湿透的纥奚沅紫出现在门前。

她看着桌案后的两人愣了下,却也只是一下,随即快步走进殿内,在大殿中央直直地跪了下去。她刚刚去看过姑姑,姑姑死得太惨了,她不能让姑姑死不瞑目。

“求大王还康王一个真相。”她的发上,脸上都是水迹,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杀害康王的凶手已经正法,你还要什么真相?”拓跋飏的声音比湿冷的天气还要寒。

“潇纯只是个替死鬼,不是吗?”纥奚沅紫好似豁出去了一般。

“你胡说什么?”拓跋飏的脸色又是一沉,视线蓦地扫向门外的宫人,“还不进来扶你主子回去休息?”

纥奚沅紫见在他那说不通,视线蓦地转向他身旁的人。

“无双公主,你烧毁了康王的尸身,就当真一点都不内疚吗?”

凌无双静默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她是内疚,是想补偿,但她不能在纥奚沅紫的面前承认。

“就因为你的错,我姑姑自尽了。你难道就不想还康王一个真相,弥补自己的错吗?”纥奚沅紫的声音不高,更没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她只是在问她还相信存在的良知。

凌无双心里疼痛、愧疚,唇瓣刚动了动,已经有宫人进门,将纥奚沅紫扶了出去。

她没有挣扎,就如个没生命的娃娃一般,眼神呆泄的任由宫人处置。

直到那扇灌了一室风的门再次被关起,凌无双才挪动脚步走到桌案前,缓缓跪了下去。

“你也要逼孤王?”拓跋飏冷笑,声音里透着警告。

“这是我欠康王的。”她坚定地说。

“回去休息吧。”他声音冰冷地下了逐客令。

凌无双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的手刚一触到门扉,就听身后的人警告道:“这件事,你不要再碰。”

她在门前停顿须臾,没有接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素月立刻为她撑了伞,两人静默地在雨幕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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