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恼怒,在他的怀中用力一挣。他当即松手,幸好她有些功夫底子,身子一挺,脚尖勉强着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拓跋王,你我一天未行大礼,我就一天还是翾国公主,仍要遵守中原女子该遵的德行。”她平静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回敬道。

话落,她转身便向他的骏马快步而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阻拦之意。

她来到骏马前,拉住马的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刚要打马离开,骏马的前蹄就蓦地抬了起来,甩得她的身子向后仰去,险些摔下马。

她紧紧地抓住缰绳,稳住身子,不想就此服输。她虽然这会儿自顾不暇,看不到他的神色,也能猜到他定然在等着看好戏,她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可是,这匹马就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怎么都不肯消停,在原地不停的蹦跶,似非要将她甩下去不可。

“哈哈哈!”拓跋飏狂傲的笑:“凌无双,今日你若是能骑着孤王的骏马回去,孤王就许你一个心愿。”

凌无双侧头,扫了一眼甚为得意的男人,心下一狠,迅速拔下头上的金钗,对着身下的骏马便扎了下去。

骏马一声嘶吼,就奔了出去,完全失了控。

拓跋飏本还带笑的眸子一缩,再往前就是拓跋部落的猎区了,若是凌无双闯进去,必是凶多吉少。

他可不想这位野蛮公主这么快就毙命在扈达,那这场游戏可就不好玩了。

骏马一路狂奔,根本不受凌无双的控制,她几次用力去拉马的缰绳,想要控制马奔跑的方向,都未能如愿。

她眼见骏马载着她,奔进了前边茂密的林子里,心下当即做了决定,瞧准一根树干,在骏马奔过时,她用力一踩马镫,借力跃起,以手抓住那根粗壮的树干,随即抬起双腿,骏马就从她的身下跑了过去,而她则悬在了树上。

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她才从树上跳下,四处打量了一番地形,才发现自己置身的地方是一片林子的头。其他方向都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自己的送嫁队伍。

若是贸贸然的到处乱走,倒不如留在此处,等着人来寻,也免得走成两个方向,更难寻她。且,她是被拓跋飏带出来的,她相信他定然会想办法将她找回去。若是她出了事,他要如何向翾国交代?向天下人交代?

再者,她身上的喜袍如今已经全部湿透,若是被人看到,只怕会失了翾国的体面,倒不如边等,边在这林子里将衣服晾干。

这般想着,她向林子里又走了些,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人,才将外袍和鞋子脱下来晾好。自己则穿着湿透的中衣,坐在一边等。

一阵冷风吹过,她被冻得瑟缩,下意识地用双臂圈紧身子,只盼是她的随从先找到她,也免得被拓跋的人笑话了去。

忽然,静寂的林子里,传来一道糁人的声音。

“嗷呜——”

凌无双一惊,赶忙扶着树干站起,刚想扯下晾在树上的外袍,就看到正前方,一匹足足有三尺高的杂色野狼,正危险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大树,树干太高,以她的功夫想要跃上去,根本不可能。

躲是躲不过了,若是跑呢?

她相信自己的速度绝对不会比这匹狼快,反而会激怒它。

犹豫间,野狼已经“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她大惊,顾不得许多,抬腿便踢了过去。

只是,她的力气哪里踢得开近百斤的野狼。这一抬腿,直接被野狼抓住了右腿。

她反应极快,立刻收了腿,却还是被野狼尖利的前爪将裤腿抓得七零八落,将长袜扯了下去,在她的腿上,脚上,留下数道血痕,血水顺着她的伤口极快渗出,可见伤口之深。

凌无双痛得闷哼一声,野狼已经再次扑了上来,力气大得直接将她扑倒在地,对着她就咬了下去,她吓得将脸偏向一侧。

危难关头,为了保命,她想也没想,便掐住了野狼的脖子。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才算暂时止住野狼的进攻。

野狼无法吃到身下的猎物,更加暴躁起来,抬爪便对着凌无双的脸颊扫了过去。

她大惊,却避无可避,狼爪从她娇俏的脸颊上扫过,顿时留下几道极深的血痕,皮肉外翻,直接破了相。

脸颊上剧烈的疼痛,使凌无双手上的力气一松,野狼得以挣脱,再次向她扑咬而去。

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脸,已然绝望地认定自己今日会命丧狼口。只是,她却没等来预期的疼痛,只听见“嗷”的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便溅到了她掩着脸的手上,以及裸露的脖颈上。

她的心漏跳了一下,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才敢试探着撒开手,向前方看去,便见刚刚还猛烈袭击她的野狼,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不远处,呜咽着。它的脖颈处正大股大股地喷涌出鲜红的血。

她木然地看着眼前这突变的情景,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

忽然,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公主还不起来?是等孤王抱你起来吗?”

她一怔,当即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与她刚刚分别不久的拓跋飏。

她恨得狠狠一咬牙,用手拄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她决不能让他笑话了去。

只是,无力的身子却不争气地又摔了回去。

站在她头顶上方的男人,好像看见了什么乐子一般,失笑出声。

被他这么一气,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次努力,竟是拄着地面坐了起来。

她侧昂着头,眼圈微红地瞪向他。

她到底是个女人,经历了刚刚那样一番生死一线,又岂会不心有余悸?她不奢望他会怜惜她,关怀她,但他这般冷漠地还笑得出来,也属实伤人。

拓跋飏将手里带血的宝剑随手插在地上,走到她的近前,蹲下身,不急不缓地问道:“知道怕了?”

“呵,呵呵……”凌无双气哼哼地失笑,嘴唇有点哆嗦的回嘴:“我会怕?真好笑。”

“哦!”拓跋飏了然地点点头,用带着薄茧的食指轻轻地抚上她还在颤抖的唇瓣:“看来这唇颤抖得这般厉害,是被孤王气的,而非吓的。”

她瞪着他的眸子微滞,以为他会奚落她到底,却不想他竟是给了她台阶下。

眼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谜,让她半点都猜不透,看不懂……

而她仍在怔愣间,他却已经收回手,看着她受伤的脸颊,轻喟道:“如今公主破了相,受了伤,看来我们的大婚日期要压后了。”

她闻言一怔,忽然便无声地笑了,弯起唇角的时候,拉扯得脸上的伤口生疼生疼。她却没有皱一下眉头,眼底的神色凉凉的。

拓跋飏看她这般模样,也不吃惊,略一挑眉,似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拓跋王如此为无双着想,无双感激不尽。但,大婚一事,影响到两国邦交,怎能说改就改?”凌无双每说一个字,都会扯得伤口剧烈的发疼,但她仍是咬准每一个音,不卑不亢地道。

拓跋飏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既扣留了她,又不与她成婚,这样便能更好的牵制显国和翾国两国了。她怎能让他如愿?

“公主就不怕这般模样与孤王大婚,会让人笑话了去?”拓跋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她伤得不轻的脸颊,问道。

凌无双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就是个奸诈狡猾之徒,只看他的表情,大概永远没有人能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无双相信,以拓跋部落子民淳朴善良的民风来说,他们定然不会以貌取人。且,自古以来,不管是民,还是臣,都希望帝王身边的女子以德侍君,而非妖媚惑主。”凌无双语气凌厉地回道。

拓跋飏笑着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对她的赞赏。

“公主教训的有理。”他愉悦的附和一句,竟是站起身,向林子外走了去。

凌无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狠狠一咬牙。他的脚步却并未因此停下,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若说之前,她还相信拓跋飏会以大局为重,定然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这会儿她心里却有点没底了。他不会真地丢下她不管吧。她绝对相信拓跋飏这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更加没人能猜透他下一步会做出点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从刚刚看到他开始,她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反应,他看到她伤得如此重,竟是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只是谋算着什么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根本没有半点关注她的伤势的意思。

只是,即便他很可能会丢下她不管,任她自生自灭,她也不能开口求他。

这般不顾生死,为的却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翾国的国威。

她既来了这里和亲,懦弱与坚强,生与死,代表的都不再是她自己。

轻轻地闭上眼,她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重重地喘了口气,睁开眼,刚打算扶着大树站起,想办法离开这危险的林子,一道光晃入了她的眼中。

她微眯眼,愣了愣,又将身子靠回树干上,闭了眼,神态极为平静,似已经忘记了林中的凶险,享受起这绿色的环抱……

须臾后,静寂的林子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凌无双闻声,唇角只是几不可见地动了下,便又恢复了那宛若睡着的恬静模样。

拓跋飏危险地盯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她,问道:“你很想成为野狼的食物?”

“武者不会无故弃剑而去。”凌无双闭着眼,轻声回道。

若不是之前阳光折射在剑身上,光芒晃入她的眼中,她也以为他是准备弃她而去了。

拓跋飏闻声,略一勾唇角,这事倒是他疏忽了。

这局他败了,他认赌服输。

他没有接话,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样席地而坐,将刚刚取来的小袋子放在地上,取出一个黑红色的泥瓶,拔下瓶塞,对她道:“忍着点,会有些疼。”

话落,他不给她准备的时间,便掐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扭平,抖动着瓶子,将白色的药粉倒在了她脸颊的伤口上。

凌无双疼得一抽气,睁开眼,愤怒地瞪向他。

“嫌疼?那就不要浪费孤王的药了。”拓跋飏说着,当真收回了药瓶,松开了她的下颚,将那看着有些丑的药瓶放回了布袋里。

被他如此一讥讽,她不但不气,反而笑笑:“拓跋王说得是,无双正好也不放心这外族之药,如此甚好。”

拓跋飏眼中的神色微滞,饶有兴趣地一勾唇角:“孤王倒是想不管你了,可是孤王不能落人口实,让人认为扈达之人不懂礼仪。”他说着又翻出一个泥瓶,放在边上,便伸手去挽她那条被野狼撕破的裤腿。

她下意识地一缩腿,却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牢牢抓住。

“不想这条腿溃烂,就别乱动。”拓跋飏警告道。

凌无双咬咬牙,别过头。地上的泥瓶却让她的视线一顿。在中原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没有人用这么粗劣的小瓶子。

拓跋飏堂堂拓跋王,怎会用此物装药?难道是有特殊的功效?

她思绪间,他已经将她的裤腿挽起,拿起地上的泥瓶,在她的眼前晃了下,问道:“觉得它很丑?”

凌无双摇摇头,回道:“我只是在想,用泥瓶装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拓跋飏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却笑得甚为嘲讽。

待笑够了,他才讥讽道:“公主生在中原富饶之地,又岂会明白扈达的贫瘠。”

凌无双的面色一窘,却并未动怒,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眼中一抹霸气闪过:“终有一日,孤王一定会让拓跋的子民都可以像中原人一样,用上白瓷,穿上绫罗绸缎。”

她听得心惊,似已经预见几年后的那场恶战。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孤王倒是很好奇,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一旦开战,公主准备站在哪一方?”

一个是她爱的人,一个是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她的相公,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最后会选了谁。

凌无双的心口一窒,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波澜。

“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无双既已嫁做人妇,便只想相夫教子。”

“中原的女人果真是各个都喜欢咬文嚼字。”拓跋飏讥讽一笑,狠声道:“只是不知这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假。”

凌无双平静地凝视着他:“天下与无双孰轻孰重,早便已经见了分晓,拓跋王何必还要再问。”她努力的平静,语气却不免悲凉。她不过是三国之间的一颗棋子,一个牺牲品,哪里容得她去选择?

拓跋飏的眸色深了深,错开与她对峙的视线。打开药瓶,将灰黑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她受伤的腿上。

原本已经疼得麻木的腿,再次有了知觉,却是比之前更疼了。

这一次,他连提醒都没有再提醒她,因为他从来没有习惯在一件事情上提醒别人第二次。

凌无双疼得抽气,紧皱眉心,鬓发间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咬紧牙关,忍下那将她折磨得就要发疯的疼痛,从牙缝中逼出颤抖的一句话:“拓跋的药果真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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