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森对绪方来说,可不是什么陌生人。
在不到一年前,绪方就在即将登上蝶岛时,就与这个有“虎稻森”这一外号的武将有过一面之缘。

刚突入幕府军的本阵,就见到了这个名气颇大的“虎稻森”,绪方本能地认定:这人应该便是幕府军的总大将了!

随后下意识地挥动了刀,劈向稻森的脑袋,切开稻森的头盔,劈开了稻森的天灵盖。

因有头盔的阻挡,绪方的这一斩的力道被抵消了许多。巨大的切口仅从脑门裂到鼻梁——实质上,脑门中剑,切口是裂到鼻梁还是裂到嘴唇,都没啥差别了。

将大释天从稻森那仅剩一半的皮肉、骨头相连的脑袋处收回后,稻森的身躯如一根软软的面条,踉跄了几步后,重重瘫倒在地。

他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浑身浴血的绪方,眼睛里有着恶毒、不甘、恶毒、恐惧……

已瘫倒在地的他,身体仍在微微抽搐。他的嘴巴微张,这副模样像是想对着绪方大叫着什么,但他身上所有的气力已随着瞳孔的扩散而褪去,他已没有那个机会再说些什么、喊些什么。

终于——他的眼瞳中彻底失去了生机,无神地望着乌云已尽数散开、阳光普照的天空。

一名刚才正忙着稳定部队秩序的将领全程目睹了稻森是如何被一击秒杀、瘫倒在血泊中的,不由得大吃一惊的他,竟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正身处激烈的战场上,就连绪方等人就位于与他近在咫尺的位置也浑然不觉。

他声音嘶哑着喊道:“稻森大人!不——不!”

亲眼目睹了自家总大将阵亡的人,远不止这名将领——周围绝大部分的幕府军将兵,都将稻森阵亡的过程尽收眼底。

绪方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幕府军将兵的反应,在看到他们的这副全数呆住的表情后,绪方知道:他刚才斩对人了。

“斯库卢奇!”绪方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的斯库卢奇喊道,“将我刚才所斩的这将领的脑袋砍下,然后用根长枪挑起来!记得别把他的头盔摘了!”

“知道了!”斯库卢奇的语气中虽然已带着浓郁的疲惫之色,但声音仍旧亮如洪钟。

给斯库卢奇吩咐完这一命令后,绪方重新用脚后跟磕击马腹,让萝卜再次奔跑起来,

绪方的攻击还没完。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标,等着他去斩。

虽然这目标不是人。

绪方与萝卜一人一马笔直奔向就位于稻森不远处的那面高高的帅旗。

没有人能再阻止……准确来说,也没有谁能再阻止绪方了。

在绪方冲向帅旗时,沿途的所有将兵皆因惊惧而向左右两边让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

绪方就这么沿着这条大道冲到了帅旗之下,而原本护卫着帅旗的士兵们也近乎跑光。

横向的刀光掠过,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细的旗杆被一刀两断。绘有“三叶葵”、代表着德川幕府的帅旗摇晃了两下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待大旗落地后,绪方将大释天朝下猛地一甩,震去刀刃上所附着的所有鲜血后,将掌中剑高高举起。

“你们的大将已被我讨取!你们的军队已被我击溃!你们已经输了——!”

在绪方高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斯库卢奇恰好将插着稻森的首级的长枪高高举起,而斯库卢奇也乖乖遵守着绪方刚才的嘱托,没有除掉稻森的头盔。

在古代日本,等级越高的将领,头盔便有着越多、越复杂的装饰。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能在形势复杂、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让麾下的将兵们能迅速找到大将。

这便是绪方不让斯库卢奇除掉稻森的头盔的原因——大家一看这头盔,便知被这根长枪所挑着的首级是稻森的首级。

被长枪挑起的稻森首级,与被斩断的大旗,如两柄大锤,朝周围众将兵的脑袋狠狠敲了一锤。

终于——部分将兵一边惨叫着,一边转身逃跑。他们中的一些人没跑几步,便撞到了几支赶过来支援的部队,这几支本欲来支援的部队对着这些撞到他们的逃兵骂骂咧咧了几句后,也看到了那被高高挑起的稻森首级,以及已经消失不见的帅旗。

“本阵被攻破了——!大将死了——!”一声惊恐的大喊响彻周围。

随着这声大喊,随来越多的人发现了本阵这边的状况。

而发出这声大喊的人——是斯库卢奇。

好好地表演了一番后,宛如一名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般的斯库卢奇,死死压住正拼命上翘的嘴角。

斯库卢奇的这声大喊,就宛如一颗掉进火药桶的火苗。许多原本还没察觉到发生何事的将兵,纷纷停下了各自手头正做着的事情,伸长着脖颈查看本阵的动向,然后纷纷脸色骤变、变得惨白。

“本阵被攻破”、“稻森大将阵亡”的噩耗,如狂风般以本阵为圆心,向四处席卷着。

一些离得较远的将兵,也纷纷看到了已经不翼而飞的帅旗——比如还在第6阵那慢慢“集结兵力”的黑田。

“不会吧……”黑田呆呆地望着远处已无帅旗飘扬的本阵。

黑田仍沉浸于震惊之中时,他便听到了他旁白的一些士兵尖声哀嚎着:“你们快看!帅旗倒了!”

这些哀嚎让黑田回过了神。

帅旗倒了对一支军队,而且还是这么一支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军队意味着什么,黑田自是知晓。

他想做些什么来挽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率先崩溃的大阵,是现在距离绪方最近的第1阵。

面对连破他们7阵的绪方,他们的士气本就已跌至冰点。而被高高举起的稻森首级与倒地的帅旗,彻底撕碎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惨叫着,他们狼狈地逃跑着。

稻森这个最高指挥阵亡的恶果出来了——幕府军现在的指挥体系已经彻底崩溃了。

各将现在各自为政,没有个统一的指挥。

有奋力维持秩序的。

有吆喝着,要与绪方决一死战,做最后一搏的。

有偷偷混在溃逃的部队中,打算逃跑的。

他们这混乱的指挥,反而加剧了部队的混乱程度。

崩溃的第1阵,渐渐影响到了第2阵、第3阵……

而正肩负着攻城重任的攻城部队——他们目睹了他们的大军被击溃的全过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一直关注着城外绪方的血战的恰努普,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面显眼的帅旗倒下。

在为绪方的奇袭成功感到狂喜的同时,恰努普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将体内仅剩的体力全数集中到喉间:

“和军的大将已被讨伐!和军已经崩溃!将城墙上的和人全都推回去!”

话音落下,恰努普身先士卒,扑向身前的和人。

残余的战士们发出怒吼,用吼声与紧随其后的扑向和人们的动作来响应恰努普。

攻城部队的士兵们,现在已全无斗志。

尽管他们的人数远比城墙上残余的阿伊努人要多,但无心再战的他们,愣是被打得溃不成军,都已经快推到内城墙的阶梯处的战线飞快后退。

这些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着的幕府军将兵们;这些刚刚仍气宇轩昂的幕府军将兵们;这些原本计划着要在今日之内攻破红月要塞的幕府军将兵们,现在一个个都如无头苍蝇般仓皇逃跑。

他们已不再是气势汹汹的侵略者,只不过是一帮渴望着保命的丧家之犬。

他们自幼所接受的“武士道”教育,现在已被他们全数忘在了脑后。

什么荣誉、什么不可临阵脱逃,他们已全数顾不上。

他们现在只想保命。

……

……

“黑田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一名策马紧跟在黑田身后的将领用焦急的口吻朝身前的黑田问道。

“去营地!”黑田回应,“大军已经完了。这场仗我们输了,现在营地那还有许多伤员以及部分保护伤员的部队,还有许多的辎重。必须得将他们都带走!”

“输、输?!”这名将领涨红了脸,“黑田大人!我们没有输……”

这名将领本想反驳黑田,但之后却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的缘故,音量越说越小。

黑田没有理会身后的这名还未认清的将领,专心致志地策马赶赴后方的大营。

……

……

松平定信他并没有逃远。

在逃到远离战场、但仍能勉强看到战场的位置后,松平定信便要求停下来。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用着望远镜查看远处的战场。

虽因镜头远,没有看到绪方将帅旗斩倒的景象,但却能清楚地看到幕府大军如雪崩般溃逃的一幕幕。

即使不懂军事,但在看到他们的大军崩溃后,松平定信也能大致推断出究竟都发生何事了。

松平定信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的表情,让旁人难以看透松平定信现在的所思所想。

不知为何,松平定信回想起刚刚在离开本阵之前,从传上来的汇报中所听到的情报——绪方一刀斋有在他的马鞍上绑着一面写有“天下无双之剑绪方逸势”的大旗。

“……天下无双之剑……”

松平定信呢喃着。

呢喃过后,一丝蕴藏着复杂情绪在内的笑意随着松平定信微微上翘的嘴角在他的脸上浮现。

“你已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无双了啊……”

……

……

人流裹挟着人流,绪方他们感觉只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原本围在他们周围密密麻麻的敌群,现在已散得一干二净。

绪方他们一直停留在刚刚杀将斩旗的地方,默默地任由幕府军溃逃,没有去乘胜追击,给予幕府军更多的杀伤——因为他们已经快打不动了。

在这样的冬日下,每个人都是满身大汗,胸口剧烈起伏,胯下战马马蹄战战。

在看着最后一股幕府军跑远后,绪方才终于放下了心、长出了一口气,解除了“无我境界”。

在“无我境界”解除后,强烈的疲惫立即如沉重的铅灌满绪方身体的各个角落。

因疲倦一口气涌上来,马背上的绪方身体用力摇晃了几下——而这时,斯库卢奇策马奔上来,抬手扶住绪方。

“绪方君,打起精神来。”斯库卢奇笑着朝不远处的红月要塞努了努嘴,“在好好睡一觉之前,最起码先享受一下他人的欢呼声与感谢声吧?”

对于斯库卢奇的这番玩笑话,绪方笑了笑,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头,勉强提起一些精神后,收刀归鞘,领着斯库卢奇等人策马缓缓朝红月要塞走去。

喀喀喀喀喀喀……

红月要塞内城墙的大门这时已被缓缓打开。

绪方远远地看到——在城门处,站着不少红月要塞的居民们。

人群之中,站着不少自己的熟人。

恰努普、林子平、汤神、以及……阿町。

望着现在已可以站起身、正跟着其余人一起在城门旁迎接他的阿町,绪方先是面露意外,随后这份意外转化为了淡淡的笑意。

恰努普现在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他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率众人迎向已快要穿过城门、进到城塞内的绪方。

而绪方在看见恰努普等人迎上来后,也立即翻身下马,以步行的方式朝恰努普他们走去,而斯库卢奇也立即示意他的部下们也一起下马。

“真岛先生……你的脸?”恰努普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现在已“容貌大变”的绪方。

“我的脸的事,之后再说。”绪方微笑着,“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一直撑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吧?”

恰努普的眼眶随着绪方的这句话而红了起来。

恰努普挣脱开身旁那名年轻人的搀扶,伸出颤巍巍的两只手掌紧握绪方的双手。

“谢谢……”恰努普的声音因哭腔的出现而发颤着,“你真的……救了我们……谢谢……”

望着喜极而泣的恰努普,绪方在短暂地惊讶过后,微笑着反握著恰努普正握着他的双手。

“这是我们共同的胜利。”绪方说。

站在绪方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斯库卢奇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部下们,然后高高举起他的右拳:

“Мывыиграли——!(我们赢了)”

“Ура——!Ура——!(乌拉)”斯库卢奇的部下们朝天空挥舞着拳头,然后忘我地欢呼着。

那些跟随着恰努普来迎接绪方等人的阿伊努人们,听到正欢呼着的斯库卢奇等人后,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加入到欢呼之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保住我们的家园了!”

绪方这时瞥到阿町正缓缓地朝他这边走来。

原本正紧握着绪方双手的恰努普,十分适时地放开了绪方的手。

“真有你的啊。”率先出声的阿町眼眶虽红,但却微笑着,“你完成了真田幸村都没做到过的壮举。”

“你终于承认真田幸村不如我了吗?那以后可以多夸夸我,不要再夸什么真田幸村了吗?”

绪方的这句玩笑话才刚说出,阿町便一把扑进了绪方的怀里,因力度过大,差点把绪方推倒在雪地里。

“什么终于承认真田幸村不如你啊,你一直都是那个举世无双的男人!”

阿町她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说。

……

……

后世,江户时代水户藩所编纂的文言文纪传体史书——《大日本史》,用一句话概括了这场震古烁今的合战:

“宽政三年,白河将兵一万伐虾夷于千岁,绪方率六十骑击之,摧锋陷阵,所向皆披靡。

破七阵,斩九将。

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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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家久等了……本章之所以晚且字数少,是因为最后面的这句“宽政三年……”作者君来回斟酌了许久……“白河”指的就是松平定信,“千岁”则是古代虾夷地真实的地名。在作者君的设定里,红月要塞就在这里。而《大日本史》则是真实存在的史书,于1849年完成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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