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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武昌的码头显得极是热闹,码头上尽是刚刚抵达武昌的乘客,在上百名乘客中,有一个青年书生甚是显眼,他穿着一身青袍,神色显得有些兴奋,在他的身后则站着两个仆人。

“终于到了!”

走进了旅馆房间,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房间不大,设施也很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虽是如此,但对于连日奔波的青年来,这地方倒也算清静,正适合读书。

“再看一遍吧!”

青年说着便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本书来,书面赫然写着《泰西策》三字。

“唐子然!”

念着这个名字,青年的脸上一笑。

“明日便去拜访他吧!”

青年说着,便掀开书面,把自己沉浸于书中,从五年前离家出走,五年来游历十省,其间更是远至新疆,可这本详述西洋诸事的《泰西策》,却给他打开了一扇前所未见窗口。

沉浸于书中的青年,并未觉察时间过的飞快,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而他一边看书,一边却又用笔记写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展眉,整个人完全沉浸于泰西诸多的历史中。

“……这满清之洋务,尚不及奥斯曼之坦齐马克改良,又如何能避免为“东亚病夫”之境?”

放下手中的《泰西策》,青年唇边自语着,眉头皱的更紧了,相比于其它章节,他反复看了“奥斯曼篇”、“俄罗斯篇”以及“日本篇”,三国之未来,尽管文中并未点名,但仍可观一二。

三国虽已衰败,但其国内不乏明仁志士,推进国家变革,而中国的未来又当如何呢?

若是是旁人或许不觉有异,毕竟二十年洋务的“成功”摆在那,赫赫北洋水师名震东亚,但游学五年,便游中国北方十数省的青年,却深知那洋务背后是什么,这个国家依然一成未变,而东洋近邻却早已举国上下一体变革维新。

“广兴会议,决万决于公议!”

想到日本二十一年前的“五条誓言”,青年的心中便是一震,同时眉头皱的更紧了。

“清为爱新绝罗氏持以种族之见,其焉岂能决于公议?”

在京师游学半年的青年岂会不知“满汉大防”,想到这青年的却又是一声长叹,在叹息时眉宇间似又隐带一丝怒意。

在过去的五年间,无论他走到那,他看到的只是这个国家的衰败与贫穷,同样也看到了这个国家的弊政所在。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他的心中才会时时处于挣扎之中。

不知何时,雪已经飘了下来。

站在窗边,两眼望着外面的雪,青年的脑袋里却还在苦想着这些问题。他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那里挣扎着,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喊叫着。

“不行变法,中国必亡,君臣持种族之见,行以变法满清必亡,非反清排满,中华则无以变法……”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越发凝重,但目光依然带着些挣扎与犹豫。

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压抑着不知多少苦痛的嘶吼声。

“他们想的是银子,他们要的是银子,他们的眼里只有银子,他们谁真正想过禁烟,他们都没有,他们从来没有拿百姓当百姓,我有什么办法?”

那一声音嘶吼传来时,青年朝着窗外看去,只看到一位年岁与自己相仿,甚至还年青许多的青年,正站于路中在那里大声咆哮着。

要银子?禁烟?视百姓为无物?

路中那人似发泄般的吼喊,让青年一愣,若是说行走十数省,他还见到了什么,便是那烟毒于中国泛滥之祸,禁烟?谁人会禁烟?恰如路中人所言,官府为了银子,又岂会禁烟?

莫非其向张督递了禁烟的条阵?想到这,青年顿时好奇起来,瞧着他失魂落魄置于雪地中的模样,青年犹豫片刻,嘴边轻语道。

“若不去看看?”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出旅馆的青年朝着路中那人走去时,还能听到那于路中呆立之人的喃语。

“我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一个更光明的未来,我会让这个国家变得富强,我会改变所有的一切,我会弥补的,我一定能够弥补……”

青年被路中之人的“雄愿”惊的一愣,这青年未免也太……想到这,青年却又想到自己,不也与其一般,似有相同吗?想到这,青年便向前一步,开口说道。

“这位仁兄,既然错事已铸,那你又如何弥补呢?”

“我自然是……”

唇边的话声在回头时,嘎然而止,回过头来的唐浩然看着身后之人,对方是一个浓眉大眼,年岁经自己稍大的青年,面上的悲愤之状瞬间消逝,同时对此人生出提防之意。

“在下谭嗣同,字复生,湖南浏阳人氏,”

什么?谭嗣同!

对方的介绍让唐浩然一愣,他,他是谭嗣同!

学过历史的谁不知道谭嗣同的大名还有他的那首“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盯着谭嗣同,唐浩然好一会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上一次听他的名字,还是因其父接任湖北巡抚的缘故,而当时自己正在病中,自然无缘相见。

“这位仁兄……”

见对方似有些惊诧,谭嗣同全是一副不解状,难道他认识自己?虽说在湖南自己还算有些名气,但在湖北,至多也就是家中故友或是知交好友知道自己,虽说父亲刚任湖北巡抚,但自己已离家五年之久,难道此人亦是官场之人,否则又能会知道自己?

被谭嗣同这么一喊,唐浩然连忙施礼道。

“在下唐浩然,字子然!见……”

“你便是唐子然!”

双目猛的一睁,谭嗣同惊讶的看着面前这比自己还要小上数岁的青年,他就是唐子然。

“著《泰西策》的唐子然!”

“正是在下拙作,让谭兄见笑!”

“唐兄谦虚,兄之大才,实令在下佩服,在下之所以来武昌,正是为了能向唐兄就西洋诸事请教一二!”

一杯热茶下肚,看着对面的唐浩然,谭嗣同突然想到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若是说来武昌之前,对其更多是好奇,那么现在,在两人谈上近一个时辰之后,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佩服了,然而最令他惊异的是,其不单精通西洋,而且对国局亦极为了解。

“……总的说来,现今世界就是信奉弱肉强食之丛林法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强权既是公理,数千万言的万国公法,可用一声枪炮抹杀。”

放下手中的茶杯,唐浩然看着定定地出神的谭嗣同说道。

“复生兄,所以今时国局就是国弱而为人凌,国弱而必为列强板上之肉!”

“那,子然,在你的书中曾详述各国由弱而强时,其外交纵横之用于国更甚于战场,既是如此,那若展以纵横之术,岂不能保我国朝之利?”

定了定心思,谭嗣同有些好奇的问道,在那本《泰西策》中各国由弱而强时,纵横术之用最为引人,尤其以普鲁士崛起更是惊人,完全处于各国包围之中,其却又能与各国作战时,而不受敌对国结盟之威。

“嗯……”

唐浩然笑了笑,在《泰西策》中用了很多笔墨讲述各国崛起过程中的外交策略,他就是希望让那些大员们看到外交的作用,而不仅仅只是李鸿章似的“先争后让”,所谓的争,也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的争。

“强国需要外交,他需要用外交去平衡国际关系,避免敌对国结成同盟,从而对已不利,弱国更需要外交,因为对于弱国而言,外交是其保障自己利益的唯一手段,不过相比之下,国朝现在之外交又是外交吗?”。

唐浩然冷冷一笑,至少直到庚子之变前,满清都谈不上有外交,甚至被人家欺负了几十年,对西方诸国的了解,仍局限于皮毛,若不然也不会闹出“向十一国宣战”、“杀尽在华洋人”的笑话,所谓的外交都是等到别人打上门来,见打不过人家,才慌作一团似的由海关或他国公使从中斡旋,然后呢?也就是认挨受打了。等到最后一张老虎皮被日本人剥掉之后,“我大清”便彻底的沦为板上之肉了。

唐浩然的反问,让谭嗣同的心头一沉,他便想到的《泰西策》中的“东洋补遗”,其所闻所见,确非于亲自赴日本游历,而是得之于日本留学生、外交官,日本维新以来历任政府最重外交,其外交官虽不为他国所重,但却使得日本能够游走各国间展以纵横术,笨拙的模仿、学习西洋现代外交,而反而国朝派出的外交官,旅洋十数年,所记所书不过只是西洋风情,于外交全无一丝用途。

“那以子然之见,当今国朝若欲求强,又当如何?”

良久沉默之后,谭嗣同却又试探着问道。

放下手中的茶杯,唐浩然迎着谭嗣同的目光说道。

“复生兄可知先前弟因何而于街中痛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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