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着一身靛色长袍,衬着修长的身材,腰间挂着一枚翠绿色的玉佩,显示着其身份的不凡。他生得俊俏,浓眉大目,负手站在那里,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
这一年,公孙谚十一岁。

漂亮的稚童彻底长成俊朗的少年了。

公孙谚要跟着崔琰出门去游历。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顾天澜却对他表现得没有太多的留恋与不舍。

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自己,独自生活的。如今不过一场预演。

少年乘上马车,里面坐着他的太傅。

崔琰并未娶妻,倒是将公孙谚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养成了真正的翩翩公子。

马车缓缓地朝着京都的大门驶去,公孙谚忍不住掀开帘子,朝着后面望去,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他心中其实是有些失落的。娘亲对他的离开没有任何不舍,是因为厌倦了他吗?这些年,娘亲和公孙奕待他都很好,但是他的身世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结,生而带来,解不开。

马车出了城,渐行渐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人骑着马一直尾随着。

岁月似乎并未在顾天澜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面容依旧漂亮得近乎妖冶,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公孙奕的棱角倒是愈加分明,朝堂上的陛下更加高深难测。不过退下龙袍,顾天澜身旁的公孙奕一如往昔。

顾天澜和公孙奕一直跟着,跟着他们出了城,又走了几十里路。

“公子,有人跟着我们的马车。”

公孙谚方才从愁思中回神,面色一凝:“太傅,会不会有马贼?”

“马贼跟着我们从京都到这里?”崔琰问道。

公孙谚的脸微微发红。

他并无行走江湖的经验,那些都是书上看来的。马贼一般行走于荒山野岭,无朝廷管束,哪会在京都?

崔琰令马车停下来稍作歇息。

“太傅,我们去做什么?”

“我带你去看一件有趣的事。”

崔琰带着公孙谚登上高处。夕阳下,远远的,有两道小小的身影。

公孙谚看着却愣住了,心中酸酸涩涩的,有种难言的感动:“是……娘亲,还有公孙奕。”

他走的时候,娘亲看着无丝毫不舍,如今竟跟了他这么远。

娘亲是担忧他的。

公孙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尽管他很想冲到娘亲的身边,跟着她回京,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坐上马车,继续前行。

他终究要离开娘亲的羽翼,前方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只是他的心中,一直装着娘亲、弟弟妹妹,还有公孙奕。

顾天澜和公孙奕在夕阳下静静地停留了一会儿,便返程回京。

公孙瑾已经六岁,治国之术已经学了大半。

他天生便是帝皇的料,学习能力很强,观察能力也很强,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一切在他的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公孙瑾太聪明了,崔琰这个太子太傅看着他都揪心,所以便选择出去游历游历,放松一下郁闷的心情。

两年后,太子临朝,开始听政。

又两年,太子开始单独处理政务,批阅奏章。

又两年,皇帝退位,太子登基,改国号为永元。

永元元年,重锦城。

这里乃是大梁的江南腹地,鱼米之乡,百姓生活多富足。

西街上那荒废已久的宅子被买了下来,请来了人翻新。

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女主人亲自打扫着庭院,男主人在院里种满了梨树。

邻居们开始觉得好奇,都悄悄来看,只觉得这对夫妻,男的俊朗,女的貌美,可谓天生一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孩,那小孩子甚是斯文有礼,小小年纪便带着与众不同的气势。

邻居们知道他们是京都来的,猜测过他们的身份。

“如今新帝登基,朝堂大换血,夫人你夫郎莫不是京都的大官,辞官后在这里隐居的?”

“自古以来甚少皇帝退位的。如今大家都传闻,是新帝逼宫,太上皇才退位的。”

顾天澜一路走来,听过无数个版本的传闻。她本来以为“太上皇成仙归去,新帝登基”是最离谱的版本,没想到今日却听到更为离谱的版本。

她从京都离开那一日,新帝趴在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许久,不舍得她离开。

“当今圣上才没有逼宫,你们这样胡言乱语、乱传谣言可是杀头的罪名。”小小的男孩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

那人觉得脖子一凉,连忙噤声,灰溜溜地走了。

小男孩名叫公孙鹤,堪堪三岁,是顾天澜和公孙奕最小的孩子,当今五皇子。

公孙鹤走到了顾天澜面前,顿时变前一个软萌的小宝宝,一笑,便露出洁白的牙齿:“娘亲,我刚刚学太子哥哥,像不像?”

顾天澜捏着他的小脸,捏得变形:“这样就更像了。”

“痛!”公孙鹤惊呼一声。

顾天澜放开他。

“娘亲坏。”公孙鹤的小拳头在她身上轻轻捶了一下。

顾天澜抓着他的小拳头,将他抱到腿上,揉着他的小脑袋。

后来邻居都知道,绝对不能在这家人面前说当今圣上的坏话。

不过圣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贤能之名渐渐传播开来。

那些质疑的声音也就不存在了。

院子里的梨树已经长大,梨花开了一树,顾天澜在树下捡着梨花,拿来做梨花糕。

公孙奕伸长了腿躺在卧榻上,双手合十放在脑袋后面垫着,一派悠闲懒散的姿态,眼神却未从那忙碌的身影身上离开过。

前二十五年,公孙奕心中最想要的便是皇位。只是,当遇到她后,才发现原来有许多东西比皇位重要许多。

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大概是遇到了她,她为他生儿育女,温柔贤淑……

公孙奕想着,腿上便被踹了一脚。

“起来干活了。”

公孙奕:“……”

公孙奕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了身,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眯眯道:“阿澜,我刚刚还在心里夸你温柔贤淑,结果你就这样粗鲁。”

“公孙大爷,那你要不要继续躺着?”

“不躺了,躺着就是为了看你,你都走了,躺在那里做甚?”

两人笑嘻嘻地进了厨房,便开始忙活起来。

顾天澜做的梨花糕甚是精致,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至于公孙奕……

顾天澜看着个头奇怪的梨花糕:“你在捏什么?”

“这是大宝公孙谚。”

“这是二宝公孙瑾。”

……

“这是五宝公孙鹤。”

……

公孙奕一连捏了六个。

“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母猪。”顾天澜道。

公孙奕没皮没脸道:“我给你做公猪,要多少种就有多少种。”

顾天澜一巴掌便将他拍开了。

“谚儿不知如何了。”顾天澜脸上的笑容淡去。

公孙谚自从和崔琰游历一次后,似乎便喜欢上这种生活。崔琰被公孙瑾抓回来做丞相,公孙谚便独自一人去游历了。他不要权势,不要地位,便只做一个闲散王爷。

以他的出生,这样的日子确实是最适合他的,但是顾天澜却忍不住担心。

顾天澜去蒸糕点。

待糕点蒸好后,忽略那些奇形怪状的个头,味道还是很香的。

公孙奕亲自做了几个小菜。

这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公孙奕将两大坛亲自酿的青梅酒全部放上了桌。

“这么多,我们哪里喝得完?”顾天澜囔囔道。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公孙奕去开门,外面走进一个人。

月华下,少年长身玉立,眉目温润,俊秀地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顾天澜不禁站起来,眼睛闪耀着惊喜:“谚儿。”

公孙谚走了过来,走到了顾天澜的面前:“娘亲,我刚好游历到这里,便来看看您。”

少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浑身的气质倒是像极了崔琰。昔日的博陵崔公子已经是过去式了,她这儿子怕是要成为新一任公子了,风靡整个大梁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来人是一身黑色锦缎华服,面容像是与公孙奕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就连凛然的气质都极为相似,只是少了一丝杀伐之气。公孙奕是马背上的皇帝,手上沾染鲜血太多,所以杀伐甚重。

总而言之,他就像年轻版的公孙奕。

“爹,娘。”公孙瑾叫道。

京都离重锦城有几百里之远,公孙瑾一身风尘仆仆,顾天澜也是极为惊喜。

“瑾儿。”

“嫣儿、凛儿……”顾天澜说着便看向门口处。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少女,带着一个小少年,都一起走了进来。

公孙鹤直接冲进了顾天澜的怀里,把他的一通哥哥姐姐全部告了一通状。

他最年幼,尚且可以在母亲怀里撒娇。

其余人也都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石桌旁的位置很快坐满了。

顾天澜将公孙奕捏得糕点分了出来,将代表每个人的糕点夹进了相应的碗里。

公孙奕虽然捏得丑,但是还是有特征区分的。

公孙鹤去抢公孙瑾碗里的:“我要吃了皇帝哥哥!”

转眼,他碗里就被姐姐夹走了。

“啊!姐姐别吃我!”

姐姐一口便将他吞了。

公孙瑾见自己碗里空了,便将公孙谚碗里夹了过来。

帝皇在兄长面前尚且带着孩子气。公孙谚却已经过了与他们玩闹的年纪,笑着看着他们玩闹。

公孙奕悄悄将自己碗里的夹给顾天澜,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澜,平时都是我吃你,今夜你吃我。”

当着这诸多孩子的面,公孙奕还说荤话,顾天澜不由得脸一红。

公孙奕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青梅酒,青梅酒的香味渐渐飘荡开来。大家一起举杯,欢声笑语不断。

在青梅酒的清香中,顾天澜仿若看到流年美如画。

那些痛苦和不快都消散在这美妙的流年中,只剩下一段曼妙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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