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雪下得还很大,离开赵家,那雪反倒下的小了。
柳文扬一路上哼着小曲,提着宵夜,优哉游哉地往家赶。

倘若不是因为天太冷,路太滑,风雪夜归人,沿路赏雪景,倒也很有小资情调。

家门口,老爹柳达还没睡觉,揣了手,跺着脚,站在门外时不时朝路上探望。见儿子回来,柳达老远就喊道:“阿扬,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中途出了点事儿,耽搁了!别说了,这么大的风,快进去吧!”

父子两人进了屋,柳文扬将吃的拿出来,柳达啧啧称奇,说那金姨娘发了什么疯,竟会如此大方,又道若是有两口小酒就更好了。

家里没什么桌子椅子,父子俩也不是外人,席地而坐,不讲究什么吃相,狼吞虎咽就把什么蜜饯,豆沙包,桂花糕统统消灭掉。

老爹柳达摸着肚皮,意犹未尽,询问柳文扬还账情况,柳文扬就把金姨娘允许再宽限到腊月十八还账的事儿说了。

“什么,腊月十八还账,才给了十天时间?”柳达有些坐不住了,“十天还二十两银子,那么等于一天要赚足二两银子!我的老天爷呵,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老爹急的蹦蹦跳,柳文扬不禁安慰他道:“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咱一定会想出办法……要不,还是想法子再找人借钱吧!”柳达嘟哝着道,可说了这话,他又叹了口气:“但凡亲戚朋友,我们都借光了,人家现在是见了我就躲,像看见瘟疫一样!”

实际上柳达很想再开口向自己的兄弟柳能借一点,可是一想到他那凶悍无比的老婆,柳达就死了这份心思。

“老爹不要太担心,如今快过年了,城隍庙烧香拜神的人一定很多,只要我们一起合力多做几铺生意,兴许就能把帐还了!”

“对对对,咱父子齐心协力,一定能渡过难关!”虽然知道儿子这是在安慰自己,可这时也没有其它的好办法,柳达只好自欺欺人地说道,“好了,天也不早了,还是快些洗洗睡吧!”

……

柳文扬爬上床,穿着夹袄蜷缩在被子里,冻得簌簌发抖,怎么都睡不着。刚才还说得很轻松,可是他也知道,要在十天内赚取二十两银子,绝非易事。如今大明生活水平低,二十两银子足够一般人家一年的开销,可想而知这是一笔怎样的“巨款”。

既然睡不着,柳文扬索姓盘膝做起来靠在墙上,用被子将自己周身裹住,然后斜靠在墙角,听着窗外万籁俱静,望着纸糊的窗户外灰蒙蒙的亮光,那是地上的雪反射的光亮。他心里很沉重,自己来自现代社会,拥有超过明朝人五百多年的知识,却不能帮助家人走出困境,想想实在惭愧。

怎么办呢?

柳文扬脑海里不停盘算着,却突然想起今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迹”。自己竟能通过观相,看到人的气色和气运,难道说这不是一种很神奇的本领?倘若自己借助这种本领,帮助老爹给人看相,那又会怎样?!

顿时间,柳文扬似乎看到了还账的希望。

……

腊月初九。

难得好天气,原本纷纷扬扬的大雪停止了,柳文扬打开门,一眼望去,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是耀眼的白色。

他伸了一下懒腰,昨晚一夜没怎么睡好,可是看见这样的银色世界,还是精神一震。

拿起扫帚扫雪。

厚重的大雪没过人的膝盖,这不得不让柳文扬啧啧称奇,要知道前世可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那些雪儿总是薄薄一层,让人担心一抬脚就能把它们碾碎。

想要把厚重的积雪清理出去,绝对是一个很吃力的体力活,柳文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好不容易清理出来一条道路。

忙碌了一早上,草草地吃过早饭,老爹柳达就让柳文扬扛了了算命招牌幌子,父子俩一起去城隍庙做生意。

倘若放在以往,柳达断然不会让自己的秀才儿子抛头露面做这种有辱斯文的营生,要知道能够考中秀才,就有机会中举人,中进士,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要是做了摆摊算命的,到时候站在金銮殿上人家会怎么看你?

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儿子被革去了秀才功名,自家又欠了一屁股帐,父子俩若还同心协力,估计连个年都没得过。

对于跟着老爹去摆摊算命,柳文扬倒没想那么多,他毕竟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心中也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信念;相反,被前世“金钱理念”严重腐蚀的他,对于摆摊算命不仅不反感,反而很期待。要知道前世那些算命高人,可都是肥的流油,并且钱来的也容易,嘴皮子一吧嗒,就有大把的钞票滚滚而来,有时候运到好还可以财色兼收,可以说比做白领,做高管还要来的爽快。

因此一路上,柳文扬没少幻想自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住几个大主顾,然后金山银山,自己做个富家翁,像西门庆一样躺在葡萄藤下吃葡萄……

老爹柳达见儿子一路傻笑,还以为他受刺激太大,在“强颜欢笑”,不禁暗叹一声,“我这苦命的孩儿!都怪老爹没用,真是该死!”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见老爹自己扇脸,柳文扬不禁一愣,柳达忙道:“蚊子!打死了一只蚊子!”

柳文扬诧异,难道说明朝的蚊子生命力这么强,大冬天的还冒充不死小强?!

……

古代人喜欢拜神,因此各种各样的寺庙,庙宇,以及神堂特别的多,比如说龙王庙,财神庙,观音庙,还有什么妈祖庙等等。

像桃花镇这种地方,最著名的就是城隍庙。城隍庙供奉的当然就是城隍老爷了,对于这样一位陆地神仙,大明开国皇帝朱老八更是推崇有加。

因为朱老八在称帝之前,有一次遭遇元军围剿,曾经宿身城隍庙而幸免大难,称帝之后,他就下旨大封城隍神,并且下令各地兴建高规格的城隍庙,一时间大明各地城隍庙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

柳老爹摆摊的地方就位于城隍庙山下左侧,按照柳老爹的说法,左边风水好,有一棵大树环绕,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何况左青龙右白虎,青龙要比白虎强,由此可见左边要比右边好。

不过在柳文扬看来,老爹他是没得选择,因为右边那是茅房!

既然要摆摊,那就要有桌椅板凳,纸墨笔砚,这些东西不可能从家里面临时携带过来,谁见过有人搬着桌子板凳跑过来算命的?那是傻缺!

柳达不是傻缺,他一早就把东西全都寄存在了不远处的香烛店,当然,女店主可不是看他长得帅才这么帮他,而是因为每个月要收取他三文钱的“寄存费”。除此之外,女店主还经营柳达正对面那间茅厕,负责清理和打扫,另外少不了收取“入厕费”,可见,很多买卖古而有之,而那位女店主无疑很具有生意头脑。

桌椅板凳备齐,纸墨笔砚齐备,扯开算命的幌子,靠在一侧,幌子上写着招揽顾客的对联,上联:一根竹签纸生死,下联,三文铜钱问前程。

可谓,言简意赅,明码标价。

柳达父子俩来的较早,附近出摊的人不是很多,上香拜神的人更是稀少。

虽然大雪已停,也没什么风,可是柳文扬站得久了还是觉得有些寒冷。反倒是柳达似乎吃惯了苦头,揣着手,缩着脖子,坐在桌子前面,后面靠了大树,自顾自地哼着小曲,等待着生意上门。

“有些冷,我去附近走动走动!”柳文扬说。

“不要走远了,等会儿指不定生意忙起来需要帮手。”

“知道了。”

柳文扬说完,就沿着山路拾阶朝着山上城隍庙走去。

城隍庙的大门大开,一名身穿粗布道袍月白布鞋的小道士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正拿了扫帚打扫门槛附近的积雪。

柳文扬抬头望去,却见这座城隍庙实在是大,高三层,五开间,大门上方高挂一块黑褐色的大扁,上面铁画银钩,用正楷书写着三个斗大的字---城隍庙。

大门两边是雕空玲珑的窗棂,落地长扇的雕花大门六扇开着,隐约可见两尊神像居中坐落,神态威严。神像前的香炉内,插着几支香烛,香烟缭绕,檀香扑鼻而至。

“阿嚏!”猛然从外面进到里面,温差的不适应,让柳文扬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揩了一下鼻子,柳文扬就开始四处打量这座小城皇庙的内部。

宽敞,明亮,大气!

简直比自己和老爹居住的那家破屋强太多。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城隍老爷,柳文扬不禁叹道:“看起来做人不如做泥像,至少泥像还有这么一座像样的住处!”

“人人都叹神仙好,谁知神仙有烦恼!”突然,有人说道。

柳文扬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牛鼻子老道,四十来岁样子,峨冠高挽,青髯飘飘,穿着昂贵的丝织道袍,只可惜长相与这身装扮极不相称,主要是有一张歪嘴,把整个脸型都给歪没了。

“仙长这番话很有禅机呵!”柳文扬笑道。

“呵呵,禅机不敢当,只是俗人太多,眼里只懂得羡慕神仙生活,自己却只想着不劳而获……”歪嘴老道笑眯眯地看着柳文扬,不用说,那个“俗人”,还有“不劳而获者”,当然就是他了。

柳文扬不明白这个牛鼻子老道为什么会挖苦自己,自己是掘他祖坟了,还是偷他棺材板了,这么冲!

“哈哈,道长好幽默呵,却不知你我是否昔日有怨?”

“无怨!”

“平日有仇?”

“无仇!”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我无怨无仇,你嘴巴这么臭,何苦来哉?!”

那歪嘴老道愣一下,似乎没想到柳文扬会这么牙尖嘴利。

“难道说……你不认识我?”歪嘴老道探问道。

“哈,可笑!我为何要认识你?!”柳文扬眼珠子贼溜溜地打量对方,然后挑挑眉毛,“再说你也不是女人,我也对老男人不感兴趣,尤其还是歪嘴的那种……”

听完此话,歪嘴老道老脸顿时一红,倒不是因为自己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给侮辱了,而是因为柳文扬竟然不认识他!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在桃花镇很出名,可以说妇孺皆知,没人不认识他,可是今天,却吃了瘪。

干笑一两下,歪嘴老道指着一处道:“你且看那是什么?”

柳文扬看去,却是一处内室,有桌椅条机,类似医生会诊所在,只不过在那内室上面也有意窄长匾额,上书:铁嘴神算。

两侧则是对联一副,上联: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下联:测风水勘*,拿袖中乾坤。

不得不说,这副对联要比自己老爹幌子上所写的“三文钱一卦”强太多了,不管是从寓意上,还是气势上都不是一个档次。

眼看柳文扬望着对联发呆,那老道不禁傲然一笑,“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柳文扬点点头,怪不得无冤无仇,这老家伙一见面却挖苦自己,“同行是冤家”这句话真的没说错,却不知老爹如何得罪了他。

原来歪嘴老道原本姓张,自称从京城来,经过高人指点,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占卜星相,无所不精。

开始大家伙还以为他吹牛,可是时间久了,因为算命真的很灵,就被成为“铁嘴神算”,也被叫作“张铁嘴”。

张铁嘴一开始也是街头摆地摊,那时候就因为抢客人拉生意和柳达有过一些小摩擦。两人虽然年纪都不小,可是跑江湖的,难免脾气执拗,差点就动了拳头。

不过随着张铁嘴“神算”的名气越来越大,身份地位水涨船高,他已经不怎么把柳达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了,或者干脆说“不屑于这种骗吃骗喝的神棍为伍”。

尤其在年前的时候,张铁嘴更是被邀请到城隍庙里面摆摊,彻底脱离了街头生意,算命的费用也从三文钱涨到了如今的十文钱,甚至三十文,五十文,上百文……

此时的张铁嘴不再饥寒冻迫,而是锦衣玉食,自我感觉更是成了上等人。因此他很忌讳别人提起以前,尤其提起以前他在街头算命时丢脸的事情。可是最近却不断流出他当年落魄时在街头捡地上的馒头,被青皮无赖殴打,以及被人掀摊子的事儿。

张铁嘴首先怀疑的就是柳达,只有他才会这样背着自己说自己坏话。不用说,自己生意好,他生意差,自己成了“铁嘴神算”,他却还是“街头神棍”,比较之下,是谁都会忍不住诋毁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张铁嘴算是把柳达恨恨上了,今天见了他儿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气色。

此刻柳文扬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张铁嘴更是指着那“铁嘴神算”的匾额,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柳文扬实在不愿意多生事端,不过看对方那得意洋洋的嘴脸,柳文扬顿觉不爽,于是便瞅了一眼对方“尊容”,一本正经道:“知是知道了,不过总觉得这词儿该改一改,不应是‘铁嘴神算’,而应该是‘歪嘴神算’!”

“没想到柳达有你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儿子,却不知道你们那破烂生意还能撑过几天!”张铁嘴的缺陷被人嘲讽惯了,倒也不以为意。

“这个不劳你操心,搞不好到时候我们搬进这里取暖,你搬到外面受寒也说不定!”

“哈哈哈,可笑!这是可笑!原来你除了牙尖嘴利外,还这么喜欢说大话!”张铁嘴用一种嘲弄的,不屑的目光看着柳文扬,“倘若你父亲真的有能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田地!”

“没听说过吗,世事难料!”

“那我就张大了眼睛等着!”张铁嘴冷笑,“看看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怎么把我赶出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无话可说,于是柳文扬挑衅地就竖了一下中指,“好,我们走着瞧!”转身离开。

张铁嘴,“竖指头?你什么意思?……老子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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