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薇在山下等得心焦,刚才逗了几下一个四五岁大的小沙弥,结果把人弄哭了,现在正烦着呢。之前她一直在跟着老太公寻找吴虚,后来天雷降临,全郡的人都看到了,老太公就着人把她送回了府。再后来她就听到般若寺里的事情,于是她便立刻跑到这里,连侍卫都没来得及带。
对于她来讲,这就是一件她应该做的事情,或许还有几分好玩吧。爷爷很关心吴虚,她能够看得出来,那自然她也应该关心,她从来都是跟着爷爷的调子走,而至于自己的父亲,青薇多多少少受到了一点她姐姐的影响。

母亲去世的时候,青薇才刚刚出生,关于母亲的一切,她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很多时候,她也羡慕别人都有母亲,但她觉得现在也很知足了,姐姐很疼她,几乎跟个小妈一样地照顾她,即便是她真的有个小妈。

可是所有人都说是那个女人害的她母亲产后重病,她不知道该信谁,因为她觉得那个女人很和善,很可怜。她还觉得那个叫兰堇的小姐姐很漂亮,可是姐姐不允许她和她们来往,甚至府上的人也没有人待见她们。所以青薇觉得她们很可怜,她们母女两个才只有一个丫鬟在伺候,而且住在园地旁边,还要做些种菜浇水的活儿。

这种情况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即便是很多人都说那个女人害死了她的母亲。但她觉得至少那个小姐姐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柔顺的人,她很喜欢她。

不知怎么,她从吴虚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小姐姐的影子,那是一种感觉,柔和之中透着坚决,很像是在湍急的砂流之中不断沉浮着的细腻鹅卵石。他们都伤害不了别人,只是在尽力地保护自己。

“小施主,”此时智忍上师已经来到青薇面前,“吴施主正在家师的禅院里做客,现在还不能回府,你还是先回去吧。”

青薇很失望的样子,说道:“那你要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哦。”

智忍笑道:“放心吧。”

青薇又抬头看了山上几眼,方转身走了。智忍注意到了她身边没有侍卫,皱了皱眉,便让两个僧人暗中送她回府。

青薇回到府中之后,问了门口小厮几句话,直接便向老太公院里跑去,刚走进院中,便听到房间里传来爷爷的声音,好像在跟人说话,青薇却是不管,直接跑进房间,刚叫了一声‘爷爷’,就看到还有一个身着绿色衣衫的少女站起身来,正是李兰堇,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兰姐姐,你……你也在啊。”青薇看到李兰堇身上穿的旧衣衫,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小姐。”兰堇却是微微欠身,柔声说道。

青薇心中又是一堵,本来二小姐这个称呼应该是属于面前的这个少女,仅仅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丫鬟出身,就被生生地剥夺了。青薇干笑了一声,这让她有一种做了贼的感觉。

“青薇啊,你又跑去哪儿了?”老太公道。

青薇听了便跑过去抱住爷爷的胳膊,撒娇道:“我听说吴虚哥哥在华严寺呢,就跑去……”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兰堇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以为当着她的面向爷爷撒娇刺激着了她,忙撒开手,憨笑一声,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跑去华严寺了?”老太公吃了一惊,事情涉及到弘宣尊者就由不得他淡定了,忙仔细问了青薇情况,听到青薇的回答后又松了口气,叹到:“现在不如往日了,幸亏是你去,要是府里的男丁去了的话很可能会让弘宣尊者误会。”

青薇吐了吐舌头,忙找借口开溜了。在她的印象之中,爷爷很少会见兰姐姐,这次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她待在那儿感到很别扭。

“兰堇,爷爷的话你考虑地怎么样?”老太公看向李兰堇说道,对于自己这个孙女,他的感觉实在是很复杂,一方面是她母亲的事情暴露之后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儿媳,一方面是她真的很乖巧,很招人疼,但是中间还夹着一个他的正牌大孙女——李红芙,很多时候他就不能不照顾红芙的感受,而去故意疏远她,甚至她的衣食住行自己都是暗中让人照料的。但是这个孙女看起来柔顺,骨子里却有些倔强,给她的新衣美食她从来都没用过,弄得他现在做这些事时两边都要背着。现在他却是打算将她许配给吴虚了,吴虚没有检测出根骨,和红芙已经是没有了可能。不管怎么说,这样对不管是她还是吴虚来说,其实都算一种比较好的结果。

听到老太公的话,兰堇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挣扎,又有几分红润,但总之是不太愿意了。

“吴虚这孩子什么都好,”老太公叹了一声,接着道:“只是没有根骨,修仙无望了。爷爷知道你在府上住着别扭,如果你愿意嫁给他,爷爷就做主由你们搬出去,到时候用几间店铺做嫁妆,你们自力更生,不用再听府上的闲话了,你说好不好?”

兰堇从来都没怀疑过这一天的到来,她自己没有根骨,修不了仙,更不可能会像大小姐那样出色,将来的出路也只有嫁人一条,她早就认命了。但她还是希望这一天能来的晚一点,虽然住在府上真的是很难受,但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由自己来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要跟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结婚。

她真的不愿意,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除了在园地里守着自己最后的自尊以外还能怎么办呢?为此她从不穿爷爷暗中送来的衣服,也从来没吃过那些好看的饭菜,她知道自己的倔强很让爷爷为难,但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了啊。你看,哪怕是她的自尊都是可怜的,她还能怎么办呢?

面前的这位老人,一直以来都是偷偷地照顾着她,虽然很少见面,但她能够看出他看着自己时眼中的慈爱,和那个父亲不同,那个人眼里只有冷漠,虽然有一次她在他眼中罕见地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但很快它就被痛苦和内责掩盖了,继而又是那令人心冷的冷漠。她已经对那个人彻底地失望了。

如果,是那个人要求她嫁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对那个人没有信心。而现在是她的爷爷,她真的是很挣扎,爷爷毕竟是不可能会害她,或许,那个吴虚真的很好呢。

但无论如何,一切的一切,就这样了吧。兰堇强自笑了出来,好久才轻轻说道:“爷爷……做主就是了。”话还没说完,几滴晶莹的泪珠就从她极美的脸蛋上滑落下来,滴在了她由于紧紧握在一起而显得骨白骨白的手上。

华严寺,后山禅院。

吴虚的身上冒着腾腾的白汽,他通红的脸上爬满了狰狞恐怖的神色,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弘宣尊者面色凝重地将双手按住吴虚的腰阳关和印堂穴,不断地向吴虚体内输入真气,导引由于服用过多的优昙花而发生的元力激泄,以避免狂躁的元力冲荡进脊髓和脑部,“是老衲疏忽了,你毕竟没有修炼过,无法熟练将这些元力吸收掉,才导致现在难以控制的局面。你千万不能心慌,按照老衲之前教你的心法按部就班地吸收。如果实在是支持不住了一定要说出来,老衲会为你散掉元炁。”

“散……散掉……元炁是不是……前功尽弃了?”吴虚无比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不仅如此,身体还会有所损伤,甚至是无法逆转的损伤,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轻易为之。”

“那我就……放心了,我一定坚持……得住。”此时磅礴无比的能量元炁在吴虚体内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所到之处血管爆裂、筋肉尽毁,难以忍受的疼痛遍布全身,吴虚甚至有一种感觉,原来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之前的两次和这次比起来简直更是天壤之别。

悔不该贪心啊,吃了一朵优昙花还不满足,竟然又缠着那老和尚要了两朵吞下去,结果元力激泄控制不住了。吴虚心中大悔,所幸的是老和尚替他守住了腰阳关和印堂穴,不然就一定会落个全身瘫痪甚至直接身亡的下场。

即便如此,现在的感觉仍旧是生不如死,由于印堂穴被封住,脑部一时无碍,所以现在吴虚的意识是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上每一寸血肉就像被生生剥离掉的痛楚。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竭尽全力地护住心脉,不过在内视之时,他看到体内上千个穴道竟然渐渐泛起了白色光点,然后这些光点按照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的方向开始沿着穴道旋转。没过多久,有些穴道接连在一块,形成了很多大的漩涡,将全身上下笼罩而住。

在这些漩涡的旋转之下,他看到体内那些几乎被摧毁成烂肉的血管和筋肉渐渐又重新生长复合,而那种痛楚之中夹杂着奇痒的感觉简直比刚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而且体内的元炁仍然在横冲直撞,刚刚长好的血肉几乎立刻便又被重新摧毁,然后又重新生长出来。如此的来去复始,简直是一场深彻灵魂的痛楚。好几次吴虚实在是坚持不住被痛晕过去,随即又被弘宣尊者用真气将他激醒,每一次醒来都是一种重生,重生在无尽无穷的苦难当中,然后又在无穷无尽的痛楚之中死去。

如果吴虚灵台之中没有保存一丝清明,没有母亲和妹妹的身影在灵台里不断浮现,吴虚一定会选择死去,毫无留恋的死去。

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的痛!这样的苦!几乎让人对一切生不起一丝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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