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万年公主和刘协都有些沉默。身为天子,刘辩对皇家下这样一个定义,自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如果不是心累到极点,不是失望到极点,他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刘协的嘴唇蠕了蠕,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紧紧的抿着嘴唇,一动不动的站着。

刘辩负着手,若有所思的看着霸王戟,似乎对霸王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万年公主静静的看着这兄弟俩,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陛下……”

刘辩抬起头,展颜而笑:“姊姊,阿协,你们一路从长安赶来,一定累了,先休息休息吧。”

万年公主见刘辩不打算再说,只得收住了话头,施礼告退。刘协看了看霸王戟,又看看刘辩手中的剖鲧吴刀,欠身告退。刘辩抬起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剖鲧吴刀塞在他的手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向外推了推。

刘协抱着刀,低着头,慢慢的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背微微的弓着,似乎不胜重负,肩膀轻轻的摇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回头。脚步很沉重,就像是在地上拖行,又仿佛行走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不得不小心翼翼,随时准备回头。

但他最终没有回头。

刘辩的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淡得看不分明,却又明白无误。他转身走到霸王戟面前,伸出手。握住戟柲,轻轻的提了起来,手腕一拧,霸王戟在他手中轻盈的转动着,呼呼生风。

一旁的陆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刚刚就在他的眼前,刘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将霸王戟抱起,而刘辩拿起霸王戟居然是这么的轻松。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就算刘协年纪小,力气不够,可是刚才霸王戟是被两个甲士抬过来的,虽然他们已经很小心了。但落地的时候还是一声闷响,可以看得出来,份量的确不轻。

可是在刘辩的手中,这柄沉重的霸王戟却轻若羽毛,挥洒自如。

刘辩听到了陆逊倒吸凉气的声音,转过头,看看陆逊,又看看远处目不斜视的孙策,无声一笑。将霸王戟放了回去,吩咐道:“收好。”

“唯。”陆逊不敢怠慢,连忙叫过两个近卫郎。让他们盖上木盒,抬了出去。

……

万年公主回到住处,却无法静下心来的休息。刘辩和刘协兄弟俩的神情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仿佛能看到一幕兄弟相残的悲剧正在上演。她心急如焚,手足无措,满腹的学识此刻都失去了作用。不能给她丝毫有益的建议。她刚刚曾经想说,可是被刘辩打断了。刘辩的声音不怎么高。也没有声色俱厉,可是那轻描淡写间透出的却是不容置疑,让她无话可说。

她更担心刘辩同样轻描淡写的下达命令,处置了刘协。

她迟疑了很久,还是举步出门,准备去找刘辩谈一谈。她带着几个宫女,刚刚走出门,就看到一辆青鸾车停在门前,十个英气勃勃的郎官扶刀而立,一个英俊少年站在车前,见她出来,躬身施礼。

“臣近卫郎孙策,奉陛下诏书,请公主楼船赴宴。”

万年公主松了一口气,连忙上车,直奔昆明池。

昆明池中的楼船上,灯火通明,无数宫女、郎官们正在忙碌着,衣影飘飘,人影幢幢,井然有序的穿梭来往,在甲板上摆好案几,尚食监的御厨们正在舱中精心烹制美食,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万年公主上了楼船,陆逊正在等候,将万年公主引到刘辩所在顶层船舱。这里很安静,四面的窗户都关着,四盏青铜宫灯放在角落,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天子刘辩的脸。听到脚步声,负手而立的刘辩转过身来,笑容满面。他快步走过去,一手扶着门,一手相邀。

“姊姊请。”

万年公主心里一热,含笑点头:“多谢陛下。”

“这里没有陛下,只有姊弟。”刘辩轻轻的掩上门,虚托着万年公主的手臂,将她引到案前入座。“姊姊一路赶来,疲乏了吧?”

“车马劳顿,不过是身累,能再次看到陛下,心里却是喜欢的。却不知道陛下看到臣妾和陈留王,心里是不是也喜欢呢?”

刘辩瞥了万年公主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且喜且忧。”

“喜为何事,忧又从何来?”

“姊姊,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刘辩摇摇头:“且不说阿协的事,我们先说你的事。姊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可曾有意中人?”

万年公主心里一沉,却不敢露在脸上,故意嗔道:“臣妾住在宫中,每天见到的人除了皇后、女官,就是宫女、郎官和各监的杂役宦者,难道陛下以为臣妾会看上哪个郎官不行?”

刘辩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抬起头:“姊姊,我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回不来。”

万年公主大吃一惊,顿时容失色,不由自主的抬手掩住了嘴巴:“陛下?”

“荀彧去了玄冥海,要对的我龙不利……”刘辩将这些天的经历对万年公主说了一遍,包括陈纪对荀家的揭发,包括他在冰原上与荀彧意外相遇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全对万年公主说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知道荀彧去玄冥海是为了屠龙,还是为了夺龙,总多都不能让他得手,所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玄冥海。”

万年公主脸色煞白:“那江山怎么办?”她随时即明白了什么:“你不会是要我……”

“是的。”刘辩接过了话头:“皇后虽然忠诚,但是她学识有限,性子又刚烈,不是一个合适的托付人选。姊姊饱读诗书,知书达礼,又有处理政务的经验,比她更适合辅政。”

“可是……”

“姊姊,不需要你辛苦太长时间,以阿协的资质,最多再过十年,他就能独掌朝政。到时候姊姊自然可以还政于他,过你的自在日子。”

万年公主吃惊的看着刘辩,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放心阿协,要将皇位传给他?”

刘辩笑了,笑得有些无奈,笑得有些苦涩。“阿协不是一个好弟弟,却是一个好皇帝。他聪明有城府,能妥协,又能做得不动声色,这些都是做一个好皇帝的潜质。他身上有山东的血脉,山东人也会支持他,他比我更合适做这个皇帝。父皇当年有废长立幼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万年公主哑口无言,瞪着一双妙目,死死的看着刘辩。

“阿协对你有依赖感,他不会反感你的辅政。”刘辩接着说道:“可是,如果你背后没有强有力的支撑,一旦他有什么想法,你可能没有反抗之力,所以……”

万年公主接上了话头:“所以,你要帮臣妾选一门亲事,这门亲事能给臣妾带来实力,足以威慑阿协及其他人,却又不至于影响到皇室的安全。”

刘辩点点头,带着几分歉意的看着万年公主。

“那么,陛下为臣妾挑的夫婿是谁?”

“征西将军张辽。”

万年公主点了点头:“臣妾细细想来,也就是他了。”她忽然笑了起来,眼波一扫:“多谢陛下费心,为臣妾挑了一个年轻有为又年岁相当的夫婿。他年方弱冠就是征西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能有这样的人做夫婿,臣妾还能有什么话说,求之不得呢。”

“姊姊如果喜欢,那我就放心了。”刘辩哈哈一笑,他转身一指墙角装有霸王戟的木柜:“这个做你的嫁妆,再加上金城长公主的封爵,三千户的封邑,算是对姊姊的一点补偿。”

万年公主全都明白了,盈盈一拜:“谢陛下,臣妾一定尽忠职守,完成陛下的嘱托。不过,臣妾更希望陛下安然归来,子孙延绵,福泽万世。”

刘辩扶起万年公主,拍了拍她的柔肩,感慨不已。

……

天色渐晚,甲板上点起了数十盏气死风灯,就在微凉的夜风中,刘辩宴请金城长公主和陈留王。姊弟三人,没有外客,酒过三巡,气氛便渐渐的活跃起来,刘辩笑盈盈的对刘协说道:“阿协,突然召你到长安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刘协连忙放下酒杯,躬身道:“臣弟愚钝,不知陛下深意,还请陛下点拨。”

“我要闭关。”刘辩举起手中的玉箸,指指四周:“这里的事要暂时交给你,不仅仅是洛阳,而是整个天下。”

刘协大惊失色,迟疑了片刻,连忙推案而起:“陛下,臣弟德浅才薄,镇守洛阳已经勉为其难,如何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刘辩笑笑,静静的看着刘协:“你天赋过人,十岁悟命,又有真气化形之兆,我相信,用不了十年,你一定能成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干才。到时候,如果我安然出关,我们兄弟就并肩横扫天下。万一我成仙得道,或者身死道消,那这个江山也只有你能担得起来。至于现在,你也无须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几个德才兼备的大臣,指点你,帮助你。而这内朝的首辅大臣,就是我们的姊姊,金城长公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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