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一只小船停在宽阔的水面上,飘飘荡荡,随风摇摆。
刘辩独自一人盘坐在船头,双手结印,闭目冥想,气息若亡若存,几近于无。黑刀置于身侧,几滴水珠,在温暖的冬阳下折射出晶莹的异彩。

一切都是那么安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可是刘辩的心底深处,却泛起一丝丝不安。

他刚刚从遥远的玄冥海回来。与这里的平静不同,玄冥海暗流涌动。他的龙越来越不安,频频顾望那座冰原,倾听着冰原上若有若无的心跳声,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以致于无法静心修炼。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龙的不安,他才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排除所有的干扰,希望能弄清那个心跳声究竟来自于什么生物。

一个月来,心跳的频率降低了一半,声音也变得微弱,却更加清晰。除了心跳声之外,他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一个更加微弱,更加缓慢,更加浑厚的声音。

有点像风声,却又不是风声。冰原上时常有狂暴的飓风刮过,却没有如此低沉的声音。刘辩一直猜不透这是什么声音,但是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非常像呼吸声,不是普通的呼吸声,而是在入静极深时的呼吸声。在高度入静的状态下,人的呼吸可以降低到平时的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却更加绵长,更加低沉,和龙有几分相似。

龙的呼吸就非常低沉。非常绵长。

刘辩更加不安,他越发怀疑冰原上的生物有可能是一个人,而且有可能就是戏志才。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刘辩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

水面微起波澜,以小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一直波及到数百步以外的岸边。

刘辩看着浅浅的波纹,眼神微缩。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快步走到岸边的荀攸。无声的笑了笑,扬声道:“公达,有捷报来么?”即使隔着数百步,他也能看到荀攸脸上的笑容。

荀攸扬了扬手中的军中。大声叫道:“陛下,是捷报!”他虽然也早就悟了命,可是隔得太远,他做不到刘辩这般举重若轻,隔岸传音,只能不顾形象的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刘辩招了招手。“来吧。”

荀攸跳上岸边的一艘小船,抄起桨,自己划了起来。自从刘辩入住昆明池,来觐见的大臣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为了保密,通常不要近卫郎为他们划船,而是选择自己动手。相对而言。能让他们独自与刘辩见面,本身就是一种荣耀,至少说明他们得到了刘辩的信任。

“哗哗”的水声响起,荀攸来到刘辩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将船靠了过来,隔着船递出手中的捷报。

“陛下。徐晃大破孙策所领的大军,临阵宰杀程普。孙策、周瑜归降,庐江之围已解。”

刘辩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欣喜。今天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一直在他的预期之中。之所以派徐晃去,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如果徐晃做不到这些,他反倒有些意外了。

不过,等刘辩看完军报,还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徐晃会用这么直接,这么粗暴的方式解决舒县之战。以百骑破阵,斩将夺旗,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仅将他个人武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让马超给山东人展示了精湛的骑术和骑兵的强大,威慑效应成倍的放大。

如此一来,袁氏兄弟不仅会认识到他的麾下有强悍的猛将,还有强大的骑兵,并将由此引发一系列的反应,将山东的形势推向复杂化。

刘辩很满意,徐晃不仅很好的贯彻了他的意图,而且做到了极致。

“公达,山东能太平一段时间么?”

荀攸笑笑:“山东能太平,可是幽州就说不定了。并凉皆在陛下掌握之中,袁绍要想取得战马,必然会图谋幽州。而要挥师北上,他必须在山东留下一个大将,以臣看来,曹操是他唯一可能选择的人选。”

刘辩笑了。荀攸说得没错,袁绍如果北上与公孙瓒争雄,那曹操就是最有可能为袁绍坐镇兖豫的大将,可曹操是龙,恐怕袁绍也不可能放心的托付给他。对袁绍来说,这将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说不定,为了能安心的北上,他会提前和曹操决战,将曹操这头龙扑杀在萌芽状态,以绝后患。

可是对他来说,有剖鲧吴刀在手,有徐晃这头应龙的现身说法,威逼利诱,策反曹操的时机就成熟了。

“公达,你去一趟洛阳。”刘辩想了想:“除了看看山东的形势,你帮我带一句话给荀彧:戏志才可能还没死。”

“什么?”荀攸一怔,面露讶色:“戏志才不是被龙所伤,封在冰里了么,怎么可能还没死?”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龙不能离水,要想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除非有人亲自赶过去查看。”刘辩平静的看着荀攸,眼中有淡淡的忧色:“你去问问荀彧,戏志才究竟是什么命,会不会也是一头龙?”

荀攸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躬身领命。

……

泰山,天柱峰,太平顶。

看着六十四个持鼓而舞的舞姬,荀彧的眼神冰冷,脸上连一丝笑模样儿也没有。

按照礼制,这就是八佾,是天子的舞乐规格,季氏用八佾之舞,曾经引得孔夫子大发雷霆,声称“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袁绍还没有取得任何像样的胜利,先在泰山这个凤门圣山用上了八佾,而这个始作俑者偏偏又是他荀彧,不知道将来他在青史上会留下什么样的骂名。

荀彧来见袁绍是迫不得已。不仅仅是因为袁绍逼迫他的兄弟荀谌,更是因为袁绍迟迟无法破境,孵化凤卵遥遥无期,儒门内部的不同声音越来越多,他也不能坐视不理,看着儒门分裂。

他向袁绍推荐了《韶》,韶是舜帝所作,又称《大韶》、《九韶》,是古代宫庭里的大乐。这种大乐的演奏要求极高,效用也非常强大,不仅可以用来肃穆朝堂上的气氛,给人庄严之感,还能肃心正气,激发有凤系血脉的人悟命破境。

以古乐修身养性,以助修炼,本来就是儒门的一个秘技。孔子学《文王操》,并不仅仅是为了学一首琴曲,更是为了借这首琴曲来领悟文王的境界。

可是韶乐要用八佾,因为这本来就是天子之乐。

在凤门圣山,用帝舜所制的天子之乐,不仅再次确认袁绍是儒门领袖,而且等于无形中承认了他是天子,是儒门拥戴的天子。虽说袁绍信誓旦旦的说这只是为了破境,为了儒门的将来,可是荀彧相信,袁绍可能更享受这种无形的荣耀,将来他一定会把这个当成资本,向人炫耀。

荀彧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站在悬崖边,看着翻滚的云海,听着初具雏形,却显得有些靡弱的韶乐,荀彧忽然有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

也许,只有一死,才能赎罪。

“文若!”荀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荀彧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荀彧转过头,看到了荀谌担忧的眼神,枯寂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兄长,你怎么来了?”

荀谌皱了皱眉,看看四周,不动声色的将荀彧拉到安全地带,低声说道:“出了紧急情况,我不得不赶来拜见盟主。”

荀彧一愣,眼神逼视着荀谌。荀谌是统兵的将领,目前驻扎在陈留一带,袁绍在泰山隐修,是不可能让他来打扰的。荀谌突然赶来,不是洛阳有了异动,就是豫州有了情况。

“什么紧急情况?”

“天子派徐晃率领百骑,奔袭舒县,一战大破孙策的大军……”

听完了荀谌简明扼要的叙述,荀彧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两步,如果不是荀谌一把拽住他,险些摔下悬崖。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这么说,盟主没时间在泰山静修了?”

荀谌眼神有些怪异:“文若,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荀彧怔了怔,掩饰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么?”

荀谌正待要说,一个甲士奔了过来,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躬身道:“二位荀君,盟主有请。”

荀彧和荀谌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轻叹一声,跟着甲士下了崖,穿过穿着单薄的舞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歌舞伎,来到了袁绍的面前。

袁绍身披绣有鳞羽的大氅,头戴饰有五彩羽毛的大冠,脸颊上涂了几笔斜插入鬓的朱砂,恍若一只五彩凤凰,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一丝祥和之气,眼中全是说不出的焦虑和不安。看到荀氏兄弟走来,他的目光从荀谌脸上扫过,随即落在了荀彧的脸上,急声道:“刘辩小儿不仅有猛将,还有精骑,如之奈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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