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
姚梵与李家兄弟乘车到了丁家,随后在客堂里安静的陪着李家三人,听三人与丁家五子聊天。姚梵记得丁宝桢有五子五女,眼前有五个儿子在陪,一个女儿也没出来。

大约丁宝桢虽知道李经璹是女子,可找女儿出来当着这么多人陪着却不大妥当,又暴露了李经璹的身份。

姚梵知道自己的地位不过是一个商贾,即便是从海外来的,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所以他基本上不做什么发言,只是附和着众人,增加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度,偶尔应众人的要求,吹吹海外见闻。

等到开席,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后,丁宝桢出来入席,这时菜肴更是一盘盘的上来,觥筹交错中,姚梵在席间频频敬酒,他今晚的目的就是和丁家搞好关系。

“姚梵你尝尝,这青菜豆腐虽然素淡,却是人间至味。”丁宝桢指着一盘青菜豆腐对姚梵说道。

姚梵赶紧夹了一筷子。

“想当初我在贵州老家,一家子三四十口,一年花销不过四百两银子,虽不是人人都有绫罗绸缎穿,可每人都有两件布衣轮换。虽不是人人都有肉吃,但每天家里都有两三斤肉。人生在世,知足常乐。”丁宝桢淡淡地道。

“大人说的甚是,如今一些官员动辄一掷千金,着实浪费作孽。”姚梵微笑着把马屁拍上来。

丁宝桢斜了他一眼:“你们生意人也大多只知赚钱,不知行善积德,千金的撒出去买小妾一点不心疼,可谁要是叫你们拿出一两银子赈济百姓,立刻寝食不安。”

丁体常听了,连忙圆场道:“爹,您说哪去了,姚兄可是您看重的客人,必然是义商。”

姚梵听丁宝桢这话里有怨气,大约是在从民间募集善款时吃瘪了吧,忙道:“晚辈愿听大人教诲!大人说的是啊!

所以我这次回国后,听说那徽商胡雪岩开了个胡庆余堂,对外号称真不二价,不为赚钱只为施药救病,我心里感动,有心学一学,愿意捐出十万两银子,也在咱山东开个药行,就叫姚庆余堂罢!我不求赢利,只求能治病救人、广结善缘。今后,我一文银子都不往外拿,每月还愿意捐出一万两来贴进去救治百姓。”

丁宝桢眼前一亮,说道:“你能有这个心,可比拿十万两银子糊弄我要强百倍!

只是老夫看你那商号名字实在是太不讲究了,就像你那个自己取的字,叫什么早帆?毫无体统。”说罢,丁宝桢摇摇头。

姚梵见老丁这样说,知道这时候不能犟,自己若想要受益,必须顺着他话往下接。

“我本是一个流落海外的孤民,虽然学了一肚子的驳杂知识,但要论起经史子集这些学问,确实多有荒疏,和大清国里诸多读书人不能比。

我今天能受邀与丁大人同席,实在是我这辈子到今天为止最大的荣幸。今晚我有个小小请求,请丁大人为我的商号改名,也为我将要成立的药行取名。”

丁宝桢几杯酒下肚,脸上亦是有了血色,听了姚梵这话便缓缓点头:“那我便给你的商号取个名罢,就叫遇春。梵梵者,草木葱茏也,遇春则发,你经商,自然是求发财、求发达。”

姚梵双手在胸前合十鼓掌,口里大喊:“好!!!”夸张的样子有如赵本山的小品人物。

“丁叔叔这名字取得好!遇春商号,遇春洋行,遇春堂,这名字怎么用都顺口,用在药堂的名字上,也有妙手回春的寓意,实在是好!”李经方也鼓掌称赞。

花花轿子众人抬,丁宝桢五个儿子也都齐夸他们老子的这个字号取得好,丁宝桢不由得意洋洋。

姚梵趁热打铁道:“若是丁大人愿意帮我题匾,我愿按照一字千金的价钱买字!”

丁宝桢意味深长的看着姚梵,说道:“好,我便写给你,但是一文不取!你只需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就行。”

姚梵知道,丁宝桢这不单是说成立药堂的事情,也是在说自己帮丁宝桢采购机器的事情。

“大人您放心,姚家在天下做生意,靠的就是个信字。”姚梵道。

丁宝桢倒也爽快,叫家人取来笔墨。当场在大堂中的文案上写下“遇春商号、遇春药堂”八个大字。

“这八个大字只要刻成匾,再拓印出无数的复件,自己在全国的分号都算是有了保护了,尤其是在山东,那更是比什么都管用,这障眼法宝,千金难买!”姚梵心想。

“大人!今后只要您有所需的西洋情报,姚家上下都愿作您的眼线。您有所需的西洋机器,姚家上下都愿作您的五鬼搬运**中的小鬼儿!”姚梵当场诅咒发誓一般的抱大腿,对于这位明年就要高升四川提督兼兵部尚书的老人,姚梵完全撕下了脸皮。

李经方对此毫不意外,仿佛是早就看出来姚梵是这种人,他也没觉得可惜,毕竟他本来就希望帮助姚梵在大清国找到一个洋务派体系内的定位,至于服务于丁宝桢还是他爹李鸿章,李经方并不在意,毕竟李鸿章手里的资源太多了,并不太稀罕一个姚梵。

李经述却有些失落,觉得姚梵这一下大腿抱得太紧,自己父亲将来可怎么拉拢他呢?

原来,这小子还存了向李鸿章介绍姚梵的心思。他是这些人里与姚梵接触最深的,因此最能感觉到姚梵身上的特殊气质,他深深感觉到,这个人代表的不仅仅是他的学问,还代表了一种时代的潮流。李经述时常感觉,姚梵身上有种扑面而来的气息,闻之让人恍惚间感觉一个新时代已经来临。

李经璹虽是个女子,但心细如发,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告诉她,姚梵这个人有问题,但她又看不出问题在哪儿。

丁宝桢非常高兴,一来高兴自己能得了姚家这样有利用价值的家族相助,二来高兴姚梵当着李家人突然间表态,正教李家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尝到了为他人做嫁衣的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为显大度,丁宝桢毫不介意的当着李家三人的面对姚梵说:

“姚梵,你最近可以帮我找些西洋的科学书籍来,眼下虽然京师同文馆也在翻译西洋科学书籍,但是进度迟缓。求人不如求己,老夫已经叫尚志书院着手翻译,可是却苦于缺少翻译人才,请了几个洋人读书口述,书生听写后笔录整理,可是依旧驴唇不对马嘴,进度十分缓慢。”

姚梵知道那京师同文馆其实是个垃圾堆,相当于清朝的外语专科学校,用来培养用于书面翻译和口头翻译的小官吏。

那鬼地方原则上只招八旗子弟,汉人要进去的标准是30岁以下、秀才功名以上,最好是举人和进士。可是,如果一个人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秀才甚至举人、进士了,那还有必要去那鬼地方吗?科举之路对于未满三十的人来说,那才是真正康庄大道。

至于八旗子弟,也瞧不起京师同文馆,八旗子弟都觉得,学了外文等于降了外国。愿意去读的基本都是蠢笨到连八旗子弟的官学都读不下去,要被留级或者赶出八旗官学的废物。即便如此,去了还要被亲戚朋友歧视,甚至断交,出门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大清外语专科学院也就是京师同文馆平时连学生都招不满,倒贴着一份相当于旗人子弟的马甲钱粮,也没正经读书人愿意去报名。那可是马甲钱粮啊!一年三十六两银子和石米啊!一石等于120斤啊!

要知道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才45两银子22石半米,八品更低,只有40两银20石米。旗饷的马甲钱粮已经是超过七、八品官的待遇了。

即使给出马甲钱粮,八旗子弟都不去那语言专科学校,你说此时的八旗子弟已经成了一群怎样好吃懒做的废物吧?

姚梵道:“我听从京师路过的客商说,京师流传对联写道‘诡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弟子拜异类为师。’还有人说,这是‘未同而言,斯文将丧。’甚至有人说‘胡胡闹闹,叫人都从了天主教。’”

丁宝桢怒道:“这些人除了一张嘴还剩什么!《后汉书杨禀传》说‘有忤逆于心者,必求事中伤’,他们看不顺眼,就造谣生事,根本不理会是否对国家有益!

被他们这样积毁销骨之下,如今京师同文馆连个校长都找不到,没人愿意找这个骂!”

姚梵道:“朝中反对的大臣这么多,自然难以找到翻译人才,这种情况下,书院要译书的话实在困难。”

丁宝桢道:“江南制造局翻译馆这些年译书不少,各种科学书籍都有,可我泱泱大清,总不能只靠一个翻译馆吧?少说也要三两个才够用。”

姚梵道:“我看这样,大人有书要译,便交给我,我叫家里的子弟尽快译出来给大人便是。”

“大善!”丁宝桢大喜,夸奖道。

“姚梵你可能找到一些精通洋文的你家子弟来我山东作翻译和教师?”丁宝桢问道。

姚梵没想到揽出这么个麻烦事,连忙道:“我可以帮忙找,但我不能保证有人愿意来,毕竟通晓两国文字的人不多,有的话也是忙着做海贸挣大钱,如何肯当一介小小教师。”

丁宝桢闻言有些失落,眼下他眼下手里书院中译书的工作,全靠传教士磕磕巴巴的口述成奇奇怪怪的中文,再由书生猜着话里意思记录成书面文字,那译出来的玩意,阅读效果相当恶劣,常常令人看不懂。

丁宝桢吃到一半便饱了,起身离开。

剩下诸人一顿饭吃下来,到后面已经都是谈笑风生,互相熟络。

这间吃饭的厅堂里,十几根红烛在烛台上燃烧,明亮的火焰照的外间院子也通透,可以看见院子里放着一盆盆鲜花和盆景。

丁家三子丁体和说:“今晚的花着实好,烛光之下花更俏。”

李经方道:“现在大明湖的荷花已经开满了吧?”

丁家长子丁体常笑道:“明日你看了就知道,那是一派接天荷叶无穷碧的美景。”

李经述道:“那明日我们便去游大明湖!”

于是大家定下次日同游。

姚梵微笑不语,他知道经过这顿饭,至此算是与丁家建立了可靠地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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