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座诸位心中都对我有埋怨,只是你们不敢说出来罢了,想我把秃猛可英雄一世,今后绝不愿被人在背后议论,所以我决定让贤退位;巴图已经阵亡,如今有资格继承汗位的只有乌鲁斯和巴尔斯,我的其他几个儿子年纪尚幼,便不予考虑了。”把秃猛可声音低沉的道。
乌鲁斯眼睛里冒着光,但他知道此刻若是表现的太过激动,很可能会坏了大事,于是忙上前跪倒在地叫道:“父汗,不可如此。我鞑靼国不能没有你,胜负乃兵家常事,父汗何必介怀这些事情,假以时日我鞑靼国或将东山再起,若无父汗统率,我鞑靼国断无兴旺之日。”

“是啊,大汗,您不能这样,您是草原上的太阳,是长生天眷顾的神明,一时的失利乃是长生天的考验,长生天怎会抛弃您,我等决意追随大汗,将来雪耻此仇,收复狡诈的明人抢夺的土地,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将领和长老们纷纷道。

把秃猛可闷声咳嗽两声,闭目喘息了一会睁眼摆手道:“诸位的忠心本汗感激不尽,诸位的信任本汗也甚为感动,但这一次长生天确实抛弃了我,也许是不满我把秃猛可的无能吧。我自己知道,我恐怕是难以回到乌兰巴托了,我的身子虚弱的很,我的大限已到,长生天要召我前去伺候了。”

“父汗!”

“大汗!”

帐中一片悲呼之声。

把秃猛可摆手道:“这没什么好忌讳的,我也是人,人总有这一天,只是我的这一天来的太早罢了。”

把秃猛可的脸色忽然变得红润,眼神也变得热烈而有神采,双目看着大帐顶端毫无焦点,口中喃喃道:“我本雄心壮志,期望着长生天能给我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让我完成心中的宏愿;或许是我太心急,或许是明朝气数未尽,总之我失败了。但是我不甘心,我们草原上长生天的子民不能放弃,就算我把秃猛可不能完成这个宏愿,将来你们也要完成他,北方草原虽然是我们的家,但土地贫瘠天气严寒,根本不是合适的生存之地,南方膏腴之地,广阔的山川河流,温暖的气候,富足而众多的百姓,哪里才是我们最佳的生存地点,所以无论何时,我们都要将目光对准南面;无论是谁继承大汗的位置,你们都有责任督促他,提醒他这一点,否则我鞑靼国必将逐渐消亡。”

“乌鲁斯人很聪明,巴尔斯很敦厚,他们都是我的儿子,都能继承我的位置,但巴尔斯恐怕是再难回来了,也许早就死在明军手里,那么现在我只能将汗位传给乌鲁斯,诸位觉得乌鲁斯合适么?抑或是重新推举一位大汗的人选,哪怕不是我把秃猛可的血脉都是无妨的,只要他能带领我鞑靼国走向昌盛。”

众人心里清楚的很,所谓推举他人那是不可能的,这只不过是达延汗的试探罢了,他在试探在场这些人的忠心,若有一人提出另择大汗人选而非把秃猛可的血脉,恐怕立刻便会身首异处。虽然他们很想这么做。

乌鲁斯伏在地上哀哀哭泣,心里却激动不已,终于,在图鲁死后,大汗的位置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的手激动的颤抖,看上去却像是因为悲伤而痉挛。

“大汗,您的身子会好起来的,不必急于说这些事。”一名部族长老道。

把秃猛可伸手将案边一只渣斗提起来,用力往前一丢,渣斗翻倒在地,里边缓缓流出粘稠的黑血来,看着让人恶心难当。

“在你们进帐之前,我每一次咳嗽都会咳出一大摊的乌血,你们说我还能好起来么?我自己明白,现在的时光是长生天赐予我交代后事的,我还能坐着说话,还能和你们商议事情,那是我最后的精神和气力,你们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咱们草原上有句俗语:身体上的血流的再多也会康复,肺腑中流出的黑血是人的灵魂,这些血都是我的精气魂,我再也无法将他们收拢起来了。”

众人心中明白,大汗这话说的不假,看似大汗没受什么伤病,但数月征战,风餐留宿,加上昼夜不息的殚精竭虑,他的身子其实根本吃不消。再加上两次用蛮力拉开金乌弓,第一次就已经吐血了,第二次更是吐血外加晕倒,听到明军渡河成功,巴图战死的消息后又再次晕倒吐血,这都是内腑剧伤身子虚空的表现,加上连败之后的心灰意冷,此刻有咳出升斗黑血,那绝对是不祥之兆,或许大汗的大限确实到了。

“乌鲁斯。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鞑靼国的国主了,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忘记给你的父兄和草原上战死的十余万勇士报仇,我们的仇敌便是明朝,便是那个宋楠。你一定要带兵打进北京城,若你做不到,也要告诉你的子孙记住这句话,否则我绝不绕你。”

乌鲁斯呜咽道:“儿臣心如刀绞,请父汗不要说了,父汗还是静养身子为好,儿臣此时只关心父汗的身体。”

把秃猛可身子抖动,再次咳嗽起来,嘴角黑血喷出,忙拿白巾擦拭,喘息道:“听我说,我还要你对兄弟有爱,对母亲尊敬,对草原上的部族长老们尊敬,对鞑靼国的子民爱护;你父汗在这些方面做得不够,你要弥补父汗的过失。”

“父汗!”乌鲁斯眼泪流出,捶地大哭。

把秃猛可还待说话,猛然间大帐的帘幕被掀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众人愣神间,一个人影飞奔而进,匍匐在把秃猛可的面前叩头痛哭道:“父汗,儿臣回来了,您怎么了?”

把秃猛可定睛一看,只见匍匐在身前的那人满身雪花,身子瘦弱,抬头间满脸泪痕,竟然是巴尔斯,自己的三儿子。把秃猛可大喜道:“乌鲁斯,你怎地回来了?”

巴尔斯叫道:“父汗,儿子无能,巴图将军阵亡后,儿子无力回天,只能带着兵马撤退,一路上被明军追杀,总算是能够活着见到父汗,父汗您怎么了?”

把秃猛可脸上带着笑意道:“父汗不成啦,你回来了,这很好,将来和你二兄协力治理鞑靼国,为父汗报仇。父汗已经将大汗之位传于你兄长乌鲁斯,今后你要听他的话,他对你也必是爱护有加的。”

巴尔斯脸色剧变,转头看着乌鲁斯,乌鲁斯道:“弟弟你好。”

巴尔斯尖声叫道:“父汗,您将大汗之位传于二兄了?”

把秃猛可道:“是,他是你哥哥,他比你更有资格。”

巴尔斯摆手道:“父汗,不可啊。他不能当大汗。”

帐中之人一片惊愕,乌鲁斯面色阴沉,冷声道:“弟弟,你怎么了?这是父汗的命令,可不是我要抢夺汗位。”

巴尔斯道:“父汗,儿臣听到消息,二兄他心怀不轨,那日攻打长城隘口他根本就是故意不出力,欲将父汗和大兄的性命葬送在明军之手,父汗,您现在还要将汗位传于他的手上么?他本就想着让父汗和大兄死在明军手中好攫取大汗之位,父汗您要三思啊。”

帐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稚气未脱的巴尔斯的面孔,惊讶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巴尔斯,告诉我,谁教你说的这些话?”把秃猛可面色阴沉道。

巴尔斯被把秃猛可的语气和脸色吓得一哆嗦,嗫嚅道:“没人……没人教我……是战场上的传言。”

把秃猛可冷声道:“传言?传言你也敢乱说?需知你污蔑的是鞑靼国未来的大汗,你难道也想靠这种手段夺取汗位?”

“我……我没有。”巴尔斯吓得脸色煞白,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宋楠的话,那颗种子确实在心底萌芽了,当听到乌鲁斯继承汗位的消息,他不知如何竟然脱口说出这些话来,此刻才明白,这些没有根据的话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这些都是明人散布的离间之计,没想到你倒是信了,还在这里说出来,你真是太大胆了。”把秃猛可怒道。

乌鲁斯也冷声道:“弟弟,你想要汗位,也不至于如此污蔑你的胞兄,你大败而归,父汗和我,乃至诸位将军没有责怪你半句;在我鞑靼国危急之时,你竟然要雪上加霜么?”

巴尔斯惊恐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我……”

把秃猛可冷哼道:“退下,我不想看到你。”

巴尔斯白着脸垂首道:“是。”缓步朝帐外行去,乌鲁斯眼中带着一丝讥诮冷冷看着他,众长老和将领也都摇头叹气,巴尔斯本来是把秃猛可最喜欢的儿子,只是太过年轻,居然犯下了如此错误;乌鲁斯即位之后,恐怕巴尔斯的日子不好过了。

巴尔斯缓缓退下,乌鲁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向把秃猛可正要说话,猛然间,只见把秃猛可的神色大变,身边也传来惊呼之声,乌鲁斯不知发生了何事,猛听得身边风声飒然,本能的觉得不妙,一瞬间,只觉得胸口一痛苦,低头看时,只见一柄滴血的匕首从胸口透出来,在那瞬间,乌鲁斯觉得时间都凝固了。

“啊。”乌鲁斯一声迟来的惨叫,打破了帐内的死寂,巴尔斯面孔扭曲站在他的身后,手中的匕首正捅在他的后心,这一刀竟然是巴尔斯扎进去的。

把秃猛可冲天喷出一道黑血,身子软倒在案上,眼中看着巴尔斯拔出匕首朝乌鲁斯的胸口连刺数刀,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意识也逐渐的远离自己而去。

“诸位不要惊慌,乌鲁斯花言巧语取得父汗的信任,攫取大汗之位,我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在长城隘口意图置父汗和大兄于死地;另外在我逃回来的途中,他派人在路上截击我,还好我逃得性命。”巴尔斯双腿抖动着,龇着满口白森森的牙喘息叫道,后面的话都是他编造的,当人到了关键时候,会无师自通的说谎,巴尔斯便处在这种状态。

帐中的众将和长老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眼中看到兄弟残杀的景象已经让他们震惊,再听到巴尔斯如此的爆料,更是个个呆若木鸡。

“乌鲁斯不能当大汗,他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所以我要杀了他,免得他蒙蔽父汗,蒙蔽诸位。我可以不要这个大汗,但我必须要解决此事,为大兄报仇,若不是他,大兄怎会陷入敌手?”

巴尔斯忽然变得平静,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什么退路,就像刚才刺出那一刀之前,他一样是没有退路的。

“大汗,大汗。”有人发现把秃猛可趴在案上一动不动,这才想起大汗还在帐内。

巴尔斯丢开匕首上前查看,但见把秃猛可双目圆睁,口中乌血流出,一探鼻息,却已经是气绝身亡了。

这位不可一世的达延汗,生前的经历不可谓不精彩,但最精彩的恐怕是他死前目睹的这最后一幕,被视为敦厚仁义的三儿子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二儿子,而他这位至高无上的长生天之子居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终被涌上来的一个血块堵住了喉咙,活活的憋死,这恐怕是把秃猛可做梦也没想到的。

本来他的病情其实并非如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是内腑受伤呕血过多而已,若静心静养,或许还能有三两年的时光,可惜他太过悲观,心境也太急燥,而且这场面也太过刺激,巴尔斯的惊天之举竟让他难以抵挡,乃至带着满腹的不甘和愤怒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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