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楠的信笺之中没有提及一句交战之语,但送上的图鲁的人头便是最好的战书,悠悠醒转过来的把秃猛可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长子图鲁的头颅被背信弃义的明人砍下,虽然心痛如割,但其实这不算什么。单以达延汗之子的身份而论,把秃猛可的儿子可不止图鲁一个,事实上在乌兰巴托的后宫中,英明神武的达延汗把秃猛可在生儿子的事情上一样的英明神武,除了成年的长子图鲁次子乌鲁斯之外,他还有五个儿子,分别是阿尔苏博罗特、阿勒楚博罗特、斡齐尔博罗特、格列博罗特。

因此,把秃猛可立刻便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他意识到明军即将展开进攻,毫无疑问,目标便是河套地区。

此次兵败之后,把秃猛可之所以急着跟明人达成和议固然是因为兵败无奈,为了达成这和议他甚至不惜将图鲁当人质送给明军表示诚意,除了要急于脱身自保之外,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兵败之后的形势。但凡稍有眼光之人都明白,这才自己损失了绝大多数的主力兵马,将无力在明朝边镇形成均势的对恃。

多年以来,把秃猛可其实摸索了一套压制明人的办法,其中之一便是在边镇保持强势,不管实力如何,都要保持着积极骚扰主动进攻的态势。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想从明朝边镇获得什么具体的收获,而是出于一种大策略上的考虑。

说白了,把秃猛可是想以这种强势的进攻去强化河套地区的稳固,对鞑靼国而言,河套地区已经是核心地区之一,而这种地位的上升和相对薄弱的兵力布防恰恰形成了矛盾,要想让明人彻底忘记河套地区,不再有重新夺回这里的念想,鞑靼人只能强势强势再强势,让明人边镇一直处于自保的态势中,让他们根本无暇去考虑河套的收复,甚至想都不敢想,这便达到了目的了。

此次战败之后,把秃猛可最大的担心便是明人会趁机攫取河套,将鞑靼国的势力逼回到阴山以北的寒冷之地;在被困在长城以南的那些天里,把秃猛可甚至做好了放弃河套的准备,如果明人提出要回河套的要求,他也会答应下来。但明人居然在和议条件上只字不提便同意了和议,把秃猛可别提有多么窃喜。但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明人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达成和议,不提要求的缘由是战事远没有结束,宋楠即将率明军大举而来,目标自然是河套地区这片肥美广袤的大地。

“明人言而无信,杀了图鲁撕毁和议,这是即将进攻的征兆,不消说是要夺取我赖以生存的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看来这场战争还没结束,本汗想问问诸位的意思。”

达延汗大帐内,把秃猛可神情肃穆的坐在案后,一干部族首领和领军将领站在下首,胆战心惊的看着摆在把秃猛可案上的那个惨白的人头,那是大王子图鲁的头,被捡起来之后擦拭干净,重新编好了发辫之后,图鲁的头颅被红布包裹了半边,露出一半的面孔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

大汗这是第一次如此的低调,居然询问众将和部族首领们的意见,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看来这次大败之后,英明神武达延汗的心中也没有多少自信去应付这场战斗了。

“父汗,这还用考虑么?儿臣愿领兵迎击明军,这是我鞑靼国的地盘,明人一向龟缩在他们的高墙之后,这回居然敢探头出来进攻,那是绝对要给他们教训的。儿臣立誓将宋楠击败,让他们为他们的不智付出代价。”二王子乌鲁斯挺胸而出,声音高亢的道。

把秃猛可皱起眉头,本想出言呵斥乌鲁斯的大言不惭,但看到图鲁的人头之时,心中微叹一声,将话语咽下肚子。无论如何,在如今的情形下自己能信任的也只有乌鲁斯了,虽然此子志大才疏,十余万兵马连盐池长城上的两万明军都打不过,但毕竟他还是忠于自己的,而帐下的那些面目各异,各怀心事的其他人,则难保不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乌鲁斯暂且退下,想听听其他的将军和长老们怎么说。”把秃猛可摆摆手。

乌鲁斯讪讪退到一旁,把秃猛可的目光投向巴图,此人是自己心腹大将,从进攻嘉峪关开始便是自己倚重的一名忠诚之将,即使是兵败了,也没见到他抱怨一句,把秃猛可觉得自己还是能够信任他的。

巴图出列躬身行礼道:“尊敬的大汉,如今的情形恐怕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我大军如今受创甚巨,处在被动防御的地位,明军要打,由不得我们不应战。”

“巴图将军,我们拿什么去应战?盐池之地的明军总数达六七万之多,而我们这里能战之兵只有不足三万。难道依旧逼着这些根本不会打仗的老弱牧民参战?那又能起什么作用?这一点二王子乌鲁斯想必深有体会,这些人给了他什么帮助?他最有发言权。”说话的是郭尔罗斯部落的首领脱火赤,他是被胁迫率部族百姓随同二王子乌鲁斯参与盐池长城之战的部族首领之一。

乌鲁斯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欲开口跟他辩论,却被把秃猛可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巴图微笑道:“脱火赤长老,依你之意咱们该不战而走,让出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是么?让我来提醒你和其他的长老,你们当中大部分人所率的部族牧民领地可都在这里,北方牧场荒芜之后,你们哭喊着求大汗将这里肥美的牧场划分给你们,现在如果你们退却,那么你们的领地便将落入明人之手。到时候你们的部落便无处存身了。”

除了郭尔罗斯部落的脱火赤,在座的还有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的几位部族长老,他们当初为了争夺这块肥沃的牧场也不惜放弃了阴山以北的荒芜草场,率领部族定居在黄河两岸,如果放弃河套地区,他们也将成了草原上流浪的小羔羊,无处存身了。

“巴图将军说的是啊,不能放弃,咱们要打;什么时候我们鞑靼人开始惧怕明人了?简直不可理喻,即便是咱们的实力大打折扣,也不能让明人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是啊,大汗,必须打,要给明人一个教训,要为大王子报仇,不能任由明人欺凌我们。”

诸位长老七嘴八舌的叫嚷着,义愤填膺的背后固然是担心自己领地的前途和自己将来的地位。

把秃猛可缓缓摆了摆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的心情本汗能理解,本汗也一样不能容忍明人的嚣张。至于图鲁之死,便算是他为我鞑靼人捐躯沙场,鞑靼勇士们可以死,图鲁是我的儿子,他也可以死;要战,但不是为了图鲁,是为了我们鞑靼人的生存。河套之地已经是我鞑靼国的立国之本,轻易拱手想让那是绝不可能。”

“大汗英明。”众将领和部族首领们纷纷叫道。

把秃猛可犹豫了片刻续道:“但现在的情形你们也都清楚,我们确实没有明军实力强大,特别是明军的统帅宋楠,那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也说明了我们并不占据优势。要想取得这次胜利,我们需要好好的谋划谋划,诸位有什么御敌之策,此刻可以畅所欲言了。”

众人顿时哑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出来说话,嘴上说打固然是一句话的事,但实力相差悬殊,如何能打胜那可不是靠吹牛便能吹出来的,现在的情形是,明军兵精粮足,人数比自己多一倍,而己方大败之后已经军心浮动物资匮乏,如何能打赢这场战斗?

把秃猛可等了半天见无人出来说话,微微叹了口气道:“诸位既然没什么好的建议,那么本汗便说出我心中的谋划,诸位斟酌一番如何。”

“大汗请吩咐,我等遵照执行便是。”众人如释重负,上阵拼杀自然是可以,谈谋略即便是刚刚败在宋楠手里的大汉还是比自己等人高明百倍,还是听他的指挥最是稳妥。

“本汗不愿讳言敌我双方实力的悬殊之处,但也不愿放大这种差距。巴图将军说的对,以前是我们入明朝境内作战,那是他们的地盘,但现在他们是进入我们的地盘,在地利上我们便已经占据了上风。另外,明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他们毕竟还是以步兵为主的兵马,我能占之兵虽只有三万,但都是骑兵兵力,战力的差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再者一点,也是本汗认为能战胜明军的最大的契机,那便是天气。”

众将有些不解,便听把秃猛可静静道:“天气是明军最大的敌人,我鞑靼人就算是冰天雪地打赤膊也不会冻死,冰雪为伍,风餐露宿这是我鞑靼人自小养成的习惯和本领;而明人一到冬天便要穿上厚厚的棉袍打着哆嗦,他们如何能跟我鞑靼人相比?”

乌鲁斯叫道:“父汗的意思是,天近隆冬,明人将无法在冬天的严寒里与我们对抗,确实如此啊。”

巴图兴奋接口道:“我明白了,如今已经快入十月,十月中严寒便会让人难以忍受,所以我们只需拖延时间到下月中旬,只要几场鹅毛大雪一下,明人便成了雪地里冻僵的兔子,任凭咱们猎杀了。哈哈哈,大汗看的很清楚,此战我们必胜了。”

把秃猛可微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前期作战中,我们要以拖延为主,不怕让他们占些小便宜,只要拖延住他们的脚步,守住黄河天堑不让他们打过黄河逼得我们退回阴山狼山之北,待严寒到来,便是我们大举反攻之时。到那时他们除非主动撤兵,否则便会像冻僵的野鸡一般任我们宰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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