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你安心的去吧,兄弟知道你心里苦的很,你虽亲手杀了那不贞的婆娘,但你的心里却一直自认为矮人一截。你经常一个人喝闷酒,经常莫名的发呆,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忍心说出来罢了。兄长,你不丢人,你这一辈子清清白白,虽无轰轰烈烈,但却是个磊落的男儿……”
护城河边的男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用布巾蘸了河中之水在尸体身上擦拭,仔仔细细的将尸体的面孔身体擦得干干净净,动作缓慢而虔诚。

“谁说令兄不够轰轰烈烈?”

身后一人的突然发声,吓了那男子一跳,回头看时,唬的一跳,结结巴巴的指着宋楠道:“您……您不是……不是那位……宋……”

“正是我,经年一别,朱兄弟可好?”宋楠点头。

这男子正是朱长平,战事结束后他在城下寻找兄长朱长顺的尸体,因为尸体太多,天色也晚了,一时间没有找到,今天一早,众人来城墙两边清理尸体的时候,将朱长顺紧抱着一名鞑子摔下来的尸体找了出来,朱长平这才将尸体背出城来,打算在护城河边清洗干净,找个地方下葬入土。

宋楠恭恭敬敬的朝躺在地上的朱长顺的尸体三鞠躬,伸手在地上捡起一片湿布蹲下身子给朱长顺的尸体擦拭,朱长平忙道:“宋大人,怎么能劳动您为我兄长擦身。”

宋楠头也不抬,仔细擦拭朱长顺的面孔,低声道:“为何不能?令兄为了灵州而死,是人人敬仰的忠义之士。刚才你说令兄这辈子并无轰轰烈烈,但其实令兄已经做了轰轰烈烈之事。光是这一点,便足可给他这一生画上圆满的结尾了。”

朱长平叉着手不语,半晌道:“大人说的也是,昨日城墙上,是我见过的我家兄长最为荣光的时候。兄长身上中了七八刀,依旧抱着一名鞑子士兵跳下城墙。早上我寻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还双手紧紧抱着鞑子兵的尸体不放,手指都扣到了肉里边。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来。”

朱长平的声音哽咽了。宋楠微微点头,手上不停,将朱长顺的尸体整理平整,然后起身来解下身后的披风,缓缓的裹在朱长顺的尸体上。

“大人,哪能用您的披风。”朱长平叫道。

宋楠摆手制止,起身后对站在一旁的王勇道:“弄副棺木来给朱义士下葬,以我的名义立碑,等仗打完了,要将所有参与此战的百姓的姓名刻在石碑上立在灵州城外供奉香火。”

王勇点头称是,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死尸若非焚烧便是芦席卷吧卷吧草草下葬,能有一副棺木已经是很奢侈了,宋楠要给这朱长顺一副棺木,还要立碑下葬,这已经是很大的荣光了。

“多谢大人,小人替兄长感谢宋大人的大恩大德。”朱长平跪倒行礼磕头,眼中泪水滚滚。

宋楠扶起他来,轻声道:“听说这次百姓协助守城的事情是你倡议的。你虽是一介书生,能有这般的胆色很是不错。说罢,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帮你。”

朱长平想了想道:“大人,小人一直把大人视为榜样,大人当年投笔从戎,如今威震天下,小人也想效仿大人从军立功,这书也不读啦。不知大人能否成全?”

宋楠微笑道:“不读书么?岂不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你不想入仕为官,将来当侍郎当尚书,进内阁当大学士么?”

朱长平摇头道:“我只想成为大人这样的人。”

宋楠呵呵而笑,点头道:“好,你先处理你兄长的后事,如果之后你还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便来寻我吧。”

朱长平跪地磕头拜谢,抬起头时宋楠已经带着众将进城去了。

灵州之战,双方损失都很巨大,灵州军民死伤一万三千多人,而近四万鞑子大军,损失了一半还多。本来鞑子兵马的损失不算大,只可惜把秃猛可逃走的时候丢下了四千兵马在城里没来得及通知,被赶来的江彬许泰的兵马尽数歼灭活俘虏,一下子白白损失了四千人。

逃出灵州东门的把秃猛可率军狂奔到数十里之外,天黑之后又往北走了一夜,人困马乏之际才在一处山沟中整顿休息。清点一下兵马,只剩下了一万六千人,物资和粮草都已经耗尽,把秃猛可不禁仰天长叹。

他现在已经毫无东进的斗志,本来出灵州往东,他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他可以往东攻打最近的城镇补给,也可以北上到黄河岸边伺机渡过黄河;但其实他只能选择后者,他的兵马越来越少,在大明境内多呆一天,便是多一分覆灭的危险;如今他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能赶紧回到贺兰山以北的鞑靼国境内,回到河套大草原上。他已经派人翻越贺兰山去给二儿子报信,要他征集最后的兵马集结在宁夏镇北协同自己突围,那么渡河攻击宁夏是他最后的选择了。

但手头这一万六千兵马已经斗志全无,黄河如何渡过是另外一个问题,眼下要解决的是肚子的问题,在灵州城中根本没时间去搜集物资,仓促逃窜了一夜之后,到了这四处无人烟的丘陵山谷,更是没机会劫掠补给。再说他也不想让明军发现行踪。这肚子的问题不解决,大家走路都没力气,还谈何渡河作战?

看着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士兵,把秃猛可没有理由呵斥他们保持鞑靼勇士的仪容,一群经历了连番恶战,饿着肚子逃跑了一夜的人,再如何勇武也无法保持军容整齐了。把秃猛可第一次对自己的这次挥军进攻大明的行动产生了后悔之意。踌躇满志手握十余万大军而来,两个月的势如破竹无人能挡,怎么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变成了这个摸样,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两成,而且面临着明军大部队的围剿。

自己的谋略战术装备等等方面考虑的不可谓不细致,这几年为此所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却还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当年明军在土木堡之战被瓦刺的也先打的落花流水,几十万明军如同散沙一片,和当年的也先相比,自己的兵力智谋装备何止高出了一筹,为何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宋楠,就是这个宋楠,你这只草原上的小兔崽子难道是我把秃猛可命中的克星么?遇到你便是我把秃猛可无法施展的魔咒?长生天,告诉我,是否是如此?”把秃猛可无声的呐喊着。

把秃猛可最终在部将的建议下答应杀马充饥,这些马儿对鞑靼人来说便是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战场上战友,但到了这个时候,战友也只能当做腹中之物了;一匹匹战马被放倒在草地上,刀子捅入马腹之中的噗嗤声,战马临死前的悲鸣声,让鞑靼全军黯然无声。这些马儿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待自己如兄弟的人们,怎么会将刀子捅入自己的身体,难道他们忘了是自己背着他们跋山涉水冲锋陷阵,关键时候还用身体替他们遮挡刀剑么?战马若有思想,定会慨叹:人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啊。

鞑子的动向一直在明军斥候骑兵的掌控之下,其实宋楠想知道只有一点,鞑子是往东还是往北,往东的话那便是要拼死一搏袭扰内地,直到被围剿歼灭,往北便还是要在宁夏镇身上做文章。即便鞑子再受重创,在把秃猛可的果决撤退之后,他们还存有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这不是个小数目,以宁夏镇目前两卫的兵马,依旧不能抵挡。

江彬的振威营已经开赴西崖渡口,那是渡河的唯一渡口,鞑子兵马要想渡过黄河必须要夺取西崖渡口,增兵西崖渡口是第一件要做的事。宋楠也不能下令立刻展开追击,所有的兵马都处在疲劳状态,六七日的急行军将先行赶到的明军累的够呛,再去追四条腿的鞑子兵马实为不智;宋楠的意图是,既然鞑子的目标依旧是宁夏,那便增兵宁夏镇,以逸待劳。把秃猛可想要跑回鞑靼国,那就必须要在宁夏镇境内做个了断。

鉴于此,宋楠下令还在途中的神枢营和西北数卫兵马加快速度赶到灵州,同时派许泰率兵渡过西崖赶往宁夏镇增援,派江彬严守西崖两岸。再派出大量的骑兵哨探,沿着黄河沿线探查。

宋楠心中有个担心,黄河虽然宽阔,但这是盛夏时节,又非隆冬腊月,鞑子要想过河,也许找个水势平缓的地方便可泅渡,一只训练有素的兵马是绝不可能被一条河拦住的,更何况是为了活命逃走的这只兵马,他们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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