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昨夜的爆竹和焰火的硝烟未散,清晨的京城之中大雾弥漫,但这并不能阻挡宋楠出发的脚步。辰时未到,王勇率一百火铳亲卫骑兵便已经在宋府前列队等候。
后院中,宋楠全副武装,身披猩红披风阔步出门,杨蔻儿一袭月白锦袍,外罩粉色风衣站在院子里等着宋楠,一张瓜子脸在衣物的映衬下更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走吧。”宋楠微笑道。

杨蔻儿微微一福跟在宋楠身后,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等人跟着相送,宋母不见踪影,跟以往一样,每逢宋楠远行之时,她都会通宵诵佛,此刻也必在佛堂之中;戴素儿则是身怀有孕,宋楠一早去她房里当面跟她道了别,不让她起身相送。

一行人来到前院,李大牛牵着两匹马儿在院子里等候,行李已经全部挂在马背上,大黑马刨着蹄儿不安的躁动,宋楠回身对着众妻妾和府中相送的人群拱手微笑,翻身跨上马背,杨蔻儿也轻轻巧巧的翻身上马,在一片珍重挥别之声中,出了府门。大队人马开动,清脆的蹄声敲碎宿醉的京城百姓的美梦,一路往西,出西直门上官道而去。

早在昨日下午,宋楠便将回蔚州省亲的奏折命人送入皇宫,正德这两天没日没夜的狂欢,根本就没在乾清宫中,只命刘瑾自行处理一些琐碎的折子,本来新年期间官员的折子大都是请安问福之类的话,政务上的大事并不太多。

然对刘瑾而言,这正是他行使批红之权的好时候,之前虽也常常替正德批阅奏折,但披红之后都是要将意见结果读给正德听的,正德若是不满意会加以更正,但这段时间却是大权独揽过了一把决断天下事的瘾头。

刘瑾在驳回了六部的几个官员人选建议的折子以及几桩关于赈济钱粮数目增加等事务的折子之后看到了宋楠的这封奏折,刘瑾如今对宋楠的一言一行都细细的揣摩,在此事上更是不会大意。细细的想了一会,得出了诸多的疑问:大过年的去蔚州省亲作甚?宋楠的底子自己查的一清二楚,在蔚州确实有宋家的一脉,不过宋楠早已跟他们断绝了来往,这回又去省亲作甚?

抱着这些疑问,刘瑾早早的做了安排,在宋楠动身后不久,一队番子也随后上路,而一个时辰后北镇抚司镇抚侯大彪带着一百骑出南门的动作也没逃脱番子的耳目,另一队番子也随着侯大彪的兵马尾随而行。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宋楠等人于晌午时分抵达了西三十里铺,宋楠下令停下来歇息吃喝,进而等待侯大彪的到来,这三十里铺是约定好的集合之地。

众旗校歇息之时,宋楠来到默默倚在马腹边站立,缓缓嚼着干粮的杨蔻儿身边,杨蔻儿见宋楠到来,忙站好身子福了一幅,宋楠笑道:“如何,还吃的消么?”

杨蔻儿其实大腿内侧早已磨得疼痛,虽然善于骑马,但大腿内侧娇嫩的肌肤却是硬伤,很久没骑马,半日磨下来已经隐隐作痛,但杨蔻儿是绝不肯说的。

“没事,好的很,公子可曾见我掉队?”

宋楠微笑道:“那倒是没有,没想到你的骑术还真是不错,小时候定是个野丫头。”

杨蔻儿脸一红道:“人家才不是,小时候爹爹带着我在草原上玩,在草原上不骑马有什么好玩?于是久而久之便骑会了,不过这几年很少骑了。”

宋楠心道:“会弄破膜的你知道么?你这老爹真的是胡搞,也不为女儿未来的日子想一想。”

“诺,拿上这个。”宋楠负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个厚厚的棉垫子出现在手中。

“垫在马鞍上,会减少些痛苦,这是你素儿姐姐叫我给你的。”宋楠微笑道。

“不用……”杨蔻儿低头道。

宋楠充耳不闻,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个你也拿上,晚上在帐篷里,唔……擦一擦,嗯……会对磨损处有益。”

杨蔻儿的脸腾地红了,低头不语,宋楠笑道:“不用不好意思,起码还有四五天的急行军,不做好准备可不成,你若不接,我便让你回京去了。”

杨蔻儿忙接了,脸红红的将瓷瓶揣入怀中,将棉垫放在马鞍上,宋楠摸出一块牛肉脯放入口中嘴巴一鼓一鼓的嚼着,转身欲走开,杨蔻儿忽道:“素儿姐姐当年也是跟着你骑马去的山西边镇么?”

宋楠回身笑道:“是啊,她跟你一样倔强,半日下来便路都走不得了,希望你不要像她那样。”

杨蔻儿歪着头眼神不知看在何处轻声问道:“素儿姐姐是怎么认识你的?她的爹爹好像是也是一个官员是么?”

宋楠愣了愣道:“是啊,她爹爹是个硬骨头,只可惜骨头太硬了,不会转弯,家破人亡之后,素儿也差点沦入教坊司为奴。”

杨蔻儿吁了口气道:“还好故事的结局不是悲剧,我在府中问及此事,没人愿意告诉我;素儿姐姐真幸运,遇到了公子,你搭救了她,这好像是话本儿一般,真好。”

宋楠被她可爱的神态逗乐了笑道:“话本上不都是公子落难千金小姐搭救么?怎么反过来了。”

杨蔻儿道:“反过来一样的好。”

宋楠微笑摇头,见东面蹄声隆隆,正是侯大彪的人远远驰来,举步欲去相迎,忽听杨蔻儿在身后道:“问公子一个问题,如果我跟素儿姐姐一样落难了,公子会搭救我么?”

宋楠一怔回头,见杨蔻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自己,心中一慌,忙告诫自己不要多事,自己可不能再瞎风流了,这位可也是个官小姐,不能随便招惹。

“你岂能跟素儿比,你爹娘都在,不会经历素儿的一切。”

“我是说如果呢,又不是真的,就像是……就像是话本儿吧。”

宋楠笑道:“那自然不能不管,杨小姐和我是朋友啊,朋友若落难我必会搭救的。”

杨蔻儿满意的笑了:“你若落难,我也会的。”

宋楠大笑转身走开,王勇和十几名旗校已经齐齐站在路边,眼望着侯大彪的骑兵队飞驰而来,来到近前。

宁夏镇远在西北边陲,时人做过测量,宁夏镇距南京城三千八百四十里,据北京城两千六百五十里,这遥不可及的两千六百余里的路程,若五六天行到,每日平均下来须得行四百里路,可见这一路上的辛苦之处。

好在通往宁夏甘肃的官道修的不错,弘治年间还历经过一次大的休整,道路还算平坦,但即便如此,此行穿数十州府,经山口关隘无数,且越往西去天气越是糟糕,风雪弥漫,沙尘蔽日,着实是一番堪比取经的艰苦历程。

宋楠这才理解了当日见到宁夏镇千户所送信的旗校文章等人身上的狼狈摸样,任谁没日没夜的跑个五天时间,也会是那么的狼狈。

众人每日赶路的时间要花去五六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都在赶路,冬日日短,每天白日也就五六个时辰而已,几乎可以说眼一睁便要跨马赶路,直到天黑才能扎营休息。

即便如此,行了四日后才出了山西境内,抵达延绥镇境内,而距离宁夏镇还有接近一半的路程,看看手下的旗校们个个面黄肌瘦,不少人已经胡子拉碴支撑不住,即便带了替换的马匹,不少马儿也因疾行赶路倒毙。宋楠不得不下令速度放缓,在这么下去,人和马都撑不住了。

自始至终,宋楠没见到杨蔻儿说出一句抱怨之言,精干的锦衣卫旗校们都受不住,对杨蔻儿而言这番折磨可想而知。

当夜,在官道之侧的山沟中宿营,旗校们在空地上烧起篝火,为了御寒和消除疲劳,宋楠允许他们喝几口酒,每天晚上宿营晚饭时间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此刻他们正歪在篝火边喝酒打趣。

宋楠没看到杨蔻儿的身影,于是起身走向她的帐篷,她的帐篷从来都是挨着宋楠搭建,这是处于在众旗校之中的一种自我保护,但宋楠从未进去过,这还是宋楠上路以来第一次进入杨蔻儿的帐篷。

宋楠弯腰朝帐篷里看,里边黑洞洞的,有鼻息咻咻之声,看来杨蔻儿早早的睡下了,宋楠本想问问情形,但现在显然不方便,正欲回头离开,猛听得风声飒然,一个冰凉之物闪着寒光抵在自己的胸前,杨蔻儿的声音冷冷响起:“谁?胆敢窥伺。”

宋楠吓了一跳,咳嗽一声道:“杨小姐,是我。”

里边悉索作响,不一会点起了一根蜡烛,杨蔻儿半坐在被褥里笼着散乱的头发道:“宋公子么?有事么?”

宋楠道:“没事,我只想来看看你,你晚上的干粮没吃呢,我怕你生病了。”

杨蔻儿哦了一声,半晌后传来嘤嘤缀泣之声,宋楠一愣问道:“怎么了?”

杨蔻儿不答,宋楠道:“我可以进去么?”

杨蔻儿呜咽道:“公子请进。”

宋楠钻进帐篷里,将杨蔻儿捂着脸正自哭泣,一头秀发散乱的披在头脸上,显得颓唐之极。

“你是不是挺不住了?这样吧,明日我命人去延绥镇中寻一辆马车来,我命几个人保护你慢慢跟在后面走吧。”宋楠柔声道。

杨蔻儿忽然起身扑倒在宋楠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宋楠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一路上吃的苦,大老爷们都熬不住,跟何况是你一个小姑娘。莫哭莫哭了。”

杨蔻儿抽泣连声,终于心中委屈和痛苦发泄不少,不好意思的推开宋楠擦去脸上的泪痕;宋楠取出烘烤热了的干粮和装酒的皮囊道:“吃点东西再睡,也可以喝一点酒,可以加速身体的恢复。”

杨蔻儿伸手接过皮囊,猛喝一大口咽下,顿时眉头皱成疙瘩,剧烈咳嗽起来。宋楠哈哈大笑起来,杨蔻儿脸上腾起一片红云,伸手捶打宋楠道:“你戏弄我,你戏弄我。”

宋楠捉住她的粉拳道:“是你太心急罢了,吃点干粮喝些水然后睡觉,还有,将头发梳理梳理,你已经成了个女疯子了。”

杨蔻儿一惊,忙用被子盖住头道:“你出去,你出去,不要让你看到我这个摸样。”

宋楠微笑钻出帐篷,心情好了许多,既然杨蔻儿没生病,那便什么都好,一想到她的模样,宋楠没来由的心头发热,忙告诫自己,不能瞎想,这杨小姐绝动不得,再可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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