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玄官服穿得整整齐齐,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坐在厅中等候,相比之下,宋楠身着家居常服便随意了许多,但这正是上官的威严,在下属官员面前,根本无需官服来维持威严,特别是如今的宋楠。
见宋楠进厅而来,孙玄赶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拱手长揖行礼:“见过指挥使大人,皇上特准休假之日,孙某大清早便前来叨扰,还大人海涵。”

宋楠摆手笑道:“孙老哥就别说这种话了,我就估摸着你上午要来,我离京剿贼之际,偌大的锦衣卫衙门中大小事宜可全靠你一人张罗,辛苦辛苦。”

孙玄笑道:“大人这么说,我可是汗颜无地了,带兵打仗我孙玄是个白痴,本来应该跟随大人鞍前马后效劳,但无奈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将衙门中的事情处理好了。”

宋楠呵呵伸手示意落座,小厮奉上香茗,孙玄喝了一口之后便垂手静待宋楠说话,他知道宋楠定会要询问一番衙门之中的事务。

宋楠放下茶盏微笑开口:“山东一带,霸州、保定诸州府的锦衣卫衙门在此次贼乱之中损失惨重,重建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孙玄早有准备,知道宋楠最关心的便是这件事,这次锦衣卫衙门在贼兵作乱的区域被摧毁了四个千户所,十六个百户所,损失确实不小,剿贼之时,伤亡的锦衣卫缇骑也近三千,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本钱,宋楠焉能不关心。

“回禀大人,各地千户百户衙门均在重建之中,主要州府的衙门已经开始运营,配合朝廷的重建和赈济,卑职也在朝上上了奏折,皇上也下了旨意,让户部单独拨款三十万两,专门用于锦衣卫衙门的重建和伤亡士兵的抚恤,一切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北镇抚司侯镇抚坐镇山东,前日还来信问及大人是否凯旋回京,说是过年也不回来了,将那边的事务处理的妥当才回。”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侯大彪是个急性子,干事拼命的很,你带我的话给他,让他过年的时候回来休息几日,重建非一日之功。”

孙玄点头道:“遵大人之命,重建衙门的锦衣卫缇骑的增补之事还需请大人定夺,卑职跟督察队李百户商议了一下,想从朝廷俘虏的贼兵中当先遴选出人手来,又怕此举不合规矩。”

宋楠微微一笑,心想,李大牛现在也是派头十足了,只是个督查队的百户,孙玄却也不得不跟他商议事情,督察队负责考察招进锦衣卫的人选身份,把关甚严,既要防止有混入锦衣卫的细作,又要选拔适合的人选,权利也自不小;但更重要的是,孙玄知道李大牛是自己的最亲密的心腹,从蔚州一起带来的人,更是加意的尊重。

“规矩嘛倒是不合的,不过朝廷早已有旨在先,但只要缴械投诚,百姓从贼之事一笔勾销,锦衣卫选拔的标准虽有一条是没有案底,但朝廷既已赦免,也不能算是案底。你们尽管大胆的挑,俘虏中有不少是经历过打仗的人,倒也省了不少的事儿。只是一点,不要强迫他们,毕竟他们大多数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要回家种地,那也由得他们。”

孙玄笑道:“放着锦衣卫衙门不进,却要去种地,这等榆木疙瘩脑袋的人我倒也是不要的,大人既发了话,我们便可甩开手脚了。”

宋楠微笑点头,举杯喝茶。

孙玄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颇有些犹疑,似乎有话要说。

“孙老哥,有话便说,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不不不,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禀报大人。”

宋楠皱眉道:“什么叫该不该?有事便禀。”

孙玄想了想道:“大人还记得两月前在游香山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么?”

宋楠仰头思索道:“香山?你是说遇到的安化王护卫跟踪我,差点打起来的那件事?”

孙玄道:“正是,安化王秘密来到京城之事,当时大人正忙于出征便没有深究,但卑职决定还是暗中查勘一番,本来干系皇家之事,卑职并没打算深查,但卑职命人查出了安化王爷来京的目的,感到甚是奇怪,卑职觉得有必要跟大人禀报。”

宋楠一愣道:“怎么?很重要么?”

孙玄道:“卑职正是不知其是否重要,才决定禀报大人;当日安化王爷到香山,大人曾说,他手下的护卫说王爷是去见一个人是么?”

宋楠点头道:“是啊,我猜多半是去香山中的寺庙中见见什么高僧什么的。”

孙玄摇头道:“大人可记得,当年扳倒内廷王岳和范亨之时,那范亨有一处香山别院的房产的事情么?”

宋楠一惊,起身踱步道:“据我所知,香山别院被刘瑾纳入囊中,此事我也并未深究,毕竟这等事也上不得台面,追究作甚?兴许是得到皇上许可的。”

孙玄不说话,心中暗想:你自然是不愿追究了,你住的这所大宅子不也是范亨的产业,你也是拿了东西的。

宋楠忽然停步,表情有些震惊道:“孙老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安化王爷去香山不是拜佛烧香,而是去见的……刘瑾?”

孙玄挑指赞道:“大人英明,一点便透,我暗中查到的结果正是如此。”

宋楠想了想道:“但其实此事也无需这么大惊小怪吧,刘瑾权倾朝野,安化王爷与之有结交之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孙玄道:“问题是,卑职查知他们谈及的事情有些不寻常,安化王爷拜访刘瑾是为了求刘瑾帮他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解禁庆王府卫队兵额之事。”

宋楠眨眨眼道:“那是什么事?”

孙玄挠挠头道:“大人难道不知道,我朝藩王自太祖以来便遵守‘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之原则,身份随尊贵,但却不治事。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中虽说诸王无统民之责,但却允许其有领兵之权,但自成祖之后,领兵之权便已经被限制,只允许有豢养王府卫士的权利,数目上也限制的死死的,一般只允许豢养两千人的卫士,多了便是逾矩了。”

宋楠自然明白,为何成祖之后便会不允许藩王领军,成祖朱棣自己便是个带兵的藩王,正是他自己拥兵作乱攫取了皇位,登基之后自然害怕别的藩王效仿之,于是便定下了这条规矩,这便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你是说,安化王爷求刘瑾帮他办事,目的却是要扩大庆王府卫士的人员额度?庆王府卫士兵额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还不知道吧,安化郡王本是庆王府的支脉,庆王爷几年前去世之后,如今幼子袭庆定王之爵位,安化王是他的叔叔,据说一直呆在宁夏镇执掌庆王府料理事务。”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则安化王出面是为了庆王府恳请增加兵额,这倒也是能说得通的。”

孙玄道:“是,当然这等事需要皇上的首肯,安化王自己没把握让皇上答应,便事前请刘瑾帮忙,让刘瑾在皇上耳边吹吹风;此事皇上已经应允,特准庆王府卫士限额增加至五千。”

宋楠皱眉细细想了想道:“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

孙玄摇头道:“卑职什么也猜不出来。”

宋楠从孙玄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讳莫如深四个字,身为锦衣卫官员,对这等事极为敏感,说猜不出来之意,可不是猜不出来,而是不能多言之意。

“这消息可靠么?”宋楠问道。

“我手下有个十几年的老暗椿,如今正是香山别院的管事,安化王爷抬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拜访刘瑾。”

“皇上答应安化王的事情难道是在朝中宣布了么?”宋楠问道。

“非也,这是皇室内部之事,皇上点头便算,关于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大人可进攻询问康宁公主便知,属下不便多言。”

宋楠心头雪亮,宫里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经康宁之手得知,也许正德宣布的时候,有宫女在侧,或许康宁便在左右,而自己正是早已借助康宁的便利,在宫中广撒眼线,本是掌握内廷动向,却连正德私下里的一些事情也探查到了。宫内消息网直接掌握在锦衣卫高级官员手中,孙玄查知此事也不足为奇了。

宋楠缓缓踱步,他尚且不能推断出此事会预示着什么,但身为锦衣卫的敏感,而且事关刘瑾,宋楠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如果安化王此举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能将刘瑾拉下马来的一个契机。

“派人暗中细查此事,要派得力的人手,一定不能打草惊蛇。安化王的封地在庆阳,住在宁夏镇,正是都在三边总制杨一清管辖之下,可去实地查勘,但切记不能轻易的走漏消息。”

孙玄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年后打算亲自去一趟。”

宋楠哼了一声,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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