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气晴好。柳倩倩被一群丫鬟簇拥着,在河边漫步赏花。
一丫鬟殷勤捧花给柳倩倩看:“小姐,这朵芍药又大又美,给您插在鬓角,可不是人比花娇?”

柳倩倩抿嘴一笑。

丫鬟连忙小心翼翼替柳倩倩插好花,众人皆说美,柳倩倩得意,走到河边低头看水中倒影,左顾右盼,美的不行。

忽然,河水下,一青色物事随着水流载沉载浮,渐渐在柳倩倩身前浮起。柳倩倩视线被吸引过去,面色渐渐惊恐,猛然开始尖叫:“尸体啊——死人啦!!!”

众丫鬟连忙围过来一看,瞬时开始此起彼伏的尖叫,柳倩倩几乎瘫倒岸边,被丫鬟硬拽上去。

河水里,喜儿尸体浮出水面,仍是穿着失踪那日的淡青色丫鬟服,双目圆睁,毫无生气……

片刻后,喜儿尸体已被捞出,*平放在岸边。

看热闹的众下人围成一圈,恐惧好奇,窃窃私语。

柳文昭早已赶到,看了一眼喜儿面容便转过脸去,带着几个家丁前后张罗,有条不紊。

柳倩倩被丫鬟扶着退在一边,最初的恐惧已过,满脸好奇,隐隐兴奋。

江晓萱和玉麒麟闻讯奔来,俩人看见围着的人群,脸色一下惨白,江晓萱身子一阵摇晃,“不可能,不可能……”玉麒麟连忙扶住她。

俩人排开围着的下人来到前面,喜儿尸体赫然眼前,两人如遭雷击,江晓萱张了张口,却是不能发声,只能泪流满面,缓缓的软倒在喜儿尸体前。跪在地上……

玉麒麟怔怔看着喜儿毫无生气的脸,机械的扶住已经瘫倒的江晓萱,脸色苍白。心中的悲恸震惊,让她一时无措……

江晓萱跪地看了喜儿半日。方才哭出声:“喜儿……”

玉麒麟紧紧抱住哭的浑身发抖的江晓萱,一言不发,视线只是不能从喜儿脸上挪开。

周围,众下人面带同情恐惧,小声议论这“主仆”俩人;柳倩倩站在人群中,眼神在悲痛欲绝的江晓萱身上停留半日,遂即看向已经木然的玉麒麟。深思。

柳文昭避开地上尸体眼神,上前一步,试图扶起玉麒麟和江晓萱。

两人机械的随柳文昭站起,只觉得身边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远去。只余喜儿无声控诉的面孔在眼前。

却没注意到,身后,柳倩倩的眼神如钉子一般锐利的停在玉麒麟身上。

目送二人走远后,柳文昭这才上前去吩咐下人处理喜儿的后事:“棺材不用太好——也不要太差,告诉账房。拨上五两银子,不用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下人领命而去。

柳倩倩看着哥哥撇嘴道:“哥哥你真是爱屋及乌,连一个死了的丫鬟都这么上心。一个丫鬟能被我金府的大总管这么亲口吩咐后事,也算死得其所了。”

柳文昭听言。面色微微发白:“胡说什么。你不在自己房里呆着,跑我这里干什么。”

“什么时候我哥哥房子里我都不能来了?哼,我来,是因为,——哥你不觉得今天这个事情江晓萱很可疑么?”

柳文昭微微皱起眉头:“今天什么事情?她怎么可疑?”

“当然是这个死了的丫鬟的事情!贴身丫鬟死了,她一个做主子的,做什么跟死了亲娘一样,惊到说不出话?至于么?假惺惺做给谁看?还有,伤心就伤心了,怎么我看她脸色,还有害怕的意思?”说到这里,柳倩倩兴奋起来,慢慢走到柳文昭面前,仰面看着他,目光灼灼的问道:“你说,她会怕什么?”

“你这都是在乱猜什么?”柳文昭皱眉,起身回避开倩倩目光,话音生硬,“江晓萱宅心仁厚,贴身丫鬟死了,她伤心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着哥哥侧脸,柳倩倩冷笑一声:“我知道在哥哥你眼里,这个江晓萱样样都好,我也不过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指望你会信我这个妹妹的话。”

“倩倩……”柳文昭叹息道:“不要和哥哥赌气,这事情,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哼!”柳倩倩自然是不信的,当然这会儿她也知道,再和柳文昭理论什么都没有用的,于是轻轻一行礼,翩然而去,“对,当然和她没关系,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文昭无奈,可是一回眸看向地上喜儿的尸体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明明是晴朗的白日,可屋里的一切,好像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人心,似乎也沉在了黑色深渊中,无法自拔。

江晓萱半倚在床上,面如金纸,眼泪涔涔而下:“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喜儿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是个自私的,无情无义的人!如果不是我逃婚,如果不是我自私的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喜儿就不会死!”

玉麒麟坐在她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木然的脸上,全无血色。

“喜儿不满八岁就被卖进我们家,就做了我的丫鬟……”江晓萱失声痛哭:“她爹娘一直不疼她,阿福说她家人卖了她就搬走了,喜儿在这个世上,真正是孤身一人,孤身一人啊!她逃都没处逃!她最怕的就是自己会被活活打死……我真自私,我真自私!”

江晓萱说罢,一时心痛难耐,大声嚎啕起来,拳头不断捶向木床边上的雕花围栏,直将那粉嫩的拳头砸得泛红、青肿……

玉麒麟连忙抱住她,终于缓缓开口:“还有我……她求了我那么多次,说带她走,带她走,每次我都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根本忘了,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活在刀尖上,提心吊胆,生怕我这个假货被揭穿……”

玉麒麟再也说不下去了,内疚,悔恨,悲恸一起涌上里,只觉心内疼痛不已,却没有丝毫办法挽回。

暮色渐起,无人点灯,屋内死一般寂静。

玉麒麟和江晓萱俩人均是眼睛红肿,面无表情的,怔怔呆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麒麟这才叹了一口气,出声:“晓萱,我们该走了。御赐婚姻,我却阴差阳错代你出嫁。虽然我们都是无心,可你母亲说的对,我这样冒充你,一旦穿梆,不光是自己倒霉,还会连累两府的人。”她的声音毫无生气,却是格外的坚定。

江晓萱听言,身子微微一颤,喃喃道:“第一个,就是喜儿……”

“所以,我们该走了,趁着还没有害到更多关心我们的人……”

“那,你代你娘找儿子的事情呢,就这样放弃么?”

玉麒麟沉默半响,艰难开口:“是……就这样放弃。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个愿望,连累更多无辜的人,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我必须放弃。”

“好……我……我们,走。”江晓萱很坚定的说罢,站起身来,拭去脸上的泪痕,“我现在回去准备。”说罢便快步转身离去。

玉麒麟接着月色,摊开一张包袱皮在桌上,机械的拿起衣物,叠好,放进包袱内。神思不属的她甚至连门都没关。

想起喜儿之前的种种责备,种种担忧,玉麒麟心中苦痛难耐,眼泪涔涔而下。

玉麒麟将收拾好的小包袱藏好,便颓然的坐在床边,一点一点的,将屋中的陈设看过去,似乎是想要把它们全部都刻入心里。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墙上仕女图时,眼泪又忍不住的扑簌簌流下。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玉麒麟却是毫无擦觉。直到那个人动作生疏的将蜡烛点燃,屋中兀然亮起,她这才被忽然惊醒过来,几乎是恳求的道:“不要,不要点灯。”

听到这微微发颤的声音,金元宝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几分,于是将声音放柔,道:“我不点灯,只是一根小小的蜡烛,你看,一点也不亮。”

听到他无比温柔的声音,玉麒麟怔了怔,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金元宝平日的高傲冷淡已全然不见,只余深深的关切和同情。

看到她无助又落寞的眼睛,金元宝心头一揪,小心放下烛台,走到她身边,伸臂缓缓抱住她,没有一句话语。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背上僵硬的肌肉,无言安慰。

他的眼睛充满关切,挂念,真诚不带一丝矫饰。玉麒麟怔怔的看着,只觉得这张脸在此刻,让人无比的爱恋,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似随时都会失去。

一时间,对喜儿之死的痛悔,对金元宝的内疚和即将失去他的惶惑轮番袭上玉麒麟的心头,她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元宝放声痛哭。

“元宝……”

“我在,我在这里。”

俩人的轮廓在夜色中一点点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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