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黄元被任命与礼部官员一道接待外邦朝贺使团。
原本他是要出宫的,他却留下了。

正好,太子也派太监叫他,说稍后有事相询。

于是,紫月轩内就开起了小朝会。

五皇子一派的臣子弹劾林阳生“藐视皇威,见死不救”。

九儿那是什么人?

他双眼一瞪,骂道:“你敢污蔑本将军?本将军要是见死不救,现在顺郡王之女已经成了亡魂!本将军为保皇孙女名节,采用两全之策难道错了?照你这么说,本将军就该亵渎她,然后娶她为妾?因为本将军已经和表妹定了亲呢。就算到时候顺郡王不嫌弃本将军,本将军也不能休妻再娶。本将军看你才藐视皇威——专门给皇族女儿保媒拉纤说合小妾,这不是糟蹋她们吗?”

这下,不仅那官员气得说不出话来,顺郡王也羞得脸紫涨。

他竭力维持镇定,看着九儿想:“该死的这样猖狂,谁给他的胆子?就算之前林春也不敢这样!对了,如今情势不同了——”

他把目光投向炎威太子。

是他给了林九儿猖狂的胆子!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这时有人反驳九儿,说事急从权,不可这样生搬硬套。

九儿再次搬出林春,问都是谁逼他纳安定伯侄孙女为妾的?

若不是这样,他今天还用费事提两个太监去救人吗?

他自己直接下水救了不省事!

还能立功呢,比现在被弹劾可好多了!

顺郡王便问他,要是靖安郡主落水。他救不救?

九儿很干脆地回道:“靖安郡主落水?笑话!靖安郡主那是鱼娘娘眷顾的人,跟龙宫的龙女一样。两岁的时候在河里泡了半天加半夜都没事。她要是落水淹死了,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顺郡王觉得自己的涵养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黄元看着争论得唾沫横飞的一堂人,有些发晕。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那林九儿瞪起眼来杀气腾腾,跟个土匪一样。

他什么话都敢说。气势高昂,一人就独对四五个,连太子那方的人想要帮他辩驳,还插不上话呢。

双方越吵越凶,从该不该救人转到秦嫣为何落水。

如风就被牵扯出来了。

正元帝便命任三禾带如风过来,因为旁人带不来。

黄元见了垂眸。心想难道老虎还能出面作证?

正想的时候,就听上边正元帝问道:“黄翰林觉得此事如何?”

他不慌不忙起身,微笑回道:“回皇上,微臣以为,林春救了安定伯侄孙女。结亲也无不可。但是,自古结亲,图的是祥和喜庆,要双方你情我愿才能皆大欢喜;若不然,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硬逼的后果,便是像林将军这样,再行善事时会举棋不定。”

孔少师附和道:“正是!黄翰林言之有理!”

正元帝耷拉着眼皮问:“朕是问你:林将军此举可对?”

自昨晚听了林春的话,九儿就拿黄元当对手。

这时见皇上问他。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恐他落井下石。

黄元视若不见,对上躬身道:“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正元帝、太子和诸位大臣,都听得愣住。

正元帝沉声问:“朕喜从何来?”

黄元笑得如沐春风,侃侃而谈:“皇上,林将军今日所遇境况,着实进退两难:不救,是死罪;救了。说不定会重蹈林春覆辙,还有可能会被人弹劾冒犯皇孙女。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他居然能想出两全之策,可谓将智谋和武功发挥到极致。既救了人。又保全了贵人名节。上,对皇上尽了忠心;下,保全了自己。‘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此智勇双全的将才,临机应变之快,非常人能及,可不是皇上之喜、大靖之幸吗?”

九儿虎视眈眈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不过神情变得错愕。

顺郡王气得呼吸粗重,失去和蔼儒雅形象。

太子却微笑起来。

正元帝盯着那温润清淡的少年,神色莫名。

都察院左大人却奏道:“林将军确实机敏过人。然他在紧要关头不想着救人,却想着自保,拿贵人性命当儿戏,分明投机取巧、奸诈之徒!”

九儿大怒道:“本将军救人也不对,不救也不对,将太监提来救人还是不对。照大人的意思,本将军最好先救人,然后再自杀以保全皇孙女的名节,那才是忠心,是也不是?”

左大人漠然道:“在宫中,当一切以皇室安危为重!”

太子喝道:“林将军,不得在皇上面前失仪!”

九儿上前跪下,道:“是臣出言无状。请陛下恕罪!臣生于乡野,粗鲁不知礼,说话行事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耍手段。当时臣就是那么想的,也是犹豫了;不像小王爷,冲过来就要下水救人,一点不犹豫。”

左大人冷笑道:“你还算坦率!”

九儿却道:“下官想问这位大人:若是你也经过下官兄弟的遭遇,再遇见有贵人落水,大人就真的什么也不想,一心只想着救人吗?”

左大人心中一惊,急忙道:“本官就算犹豫,也定然以贵人安危为重,先将人救上来再说,绝不会在那样危急关头还想着如何自保。”

一面说,一面却也跪下了。

堂上忽然静了下来,众臣都看向正元帝和太子。

正元帝看向左大人,忽然道:“朕怎么不知你竟如此忠心?你当朕年迈昏聩,听了你这口是心非的话会喜笑颜开?”

左大人大惊,猛叩头道:“皇上,微臣……微臣……”

正元帝提声喝道:“传旨:将左敬天革职查办!”

左大人当即被轰去魂魄。目瞪口呆。

跟着,正元帝又道:“林阳生藐视皇威,暂停职,以观后效!”

九儿也一句话说不出,呆呆看着皇帝。

他不是把人救上来了吗?

太子却若无其事。一声未吭,并不为他求情。

黄元也再未说话。

顺郡王面上也一派平静。

左敬天被押了出去,众臣噤若寒蝉。

真是君心如海,说真话不行,说假话也不行,要如何才行?

这时任三禾带了如风进来。

如风大摇大摆走进来。一直跑到皇帝跟前去了。

正元帝十分满意,摸了摸它脑袋。

然后,他冷冷说道:“都散了吧。”

顺郡王吃惊道:“父皇,神虎怎会对嫣儿……”

正元帝猛然将犀利的目光射向他,似乎在问“你想说谁?”

扯出靖安郡主吗?

真是欺他老眼昏了!

他什么人没见过?

靖安那性子。真要是有那心机,只怕秦嫣早死了,还等人去救!

连如风恐怕都是被冤枉的!

这么通灵的畜生,无缘无故的去吓唬秦嫣做什么?

可怜它又不会辩,也没人为它作证,谁知当时怎么回事!

顺郡王见父皇发怒,再不敢言,立即退下。

等人散去。炎威太子对正元帝道:“父皇,儿臣当时派人去侄女落水处查看,见附近一丈开外有如风的足印。恐怕确实是它惊了侄女。因怕扯出杜鹃,刚才就没说。”

一面将当时情形细说了一遍,“只不知侄女为何去哪里。说如风逼她去的,儿臣是不信的。如风连儿臣还不大理会呢,好好的去招惹她做什么!”

正元帝哼道:“怕是她隐在那,如风突然来了。可不吓着了。”

又说了几句,炎威太子奉御驾回宫。

东宫侧殿的书房内。黄元正等候。

杜鹃跟在太子身后走进书房,看见他。恍然如梦。

她觉得自己都挪不动脚了,好像是脚自己在走,而不是她的大脑主宰身躯迈步走,每一步都很机械麻木。

待太子坐下,她便站在一侧,鼓起勇气把目光投向黄元。

黄元没有抬头直视他们父女,先大礼参拜。

太子没有叫起,而是问道:“可是你?”

无头无脑的,叫人不知他问什么。

然黄元却回道:“回殿下,是微臣!”

杜鹃脑中“轰”然炸响,泪水急迸而出!

刻骨铭心的爱人,在这种情形下相聚,又岂是“物是人非”可以概括的?

那心情,不是悲喜交集,但也没有恨之入骨。

她竟然不知如何描述!

仿佛老天爷同他们开了个命运的玩笑!

这样的结果,当初倾心相爱的两个人如何能料到?

她不禁茫然地想:是不是她不够坚定,所以没有等到他?

不,这个问题她夜深人静时想过很多次了。

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

就算她当初坚持,李墩醒来,依然要面对昝水烟。

她无法将前世关于李墩的记忆从脑中清除,黄元也无法将今生关于昝水烟的记忆从脑中清除,不但不能清除,甚至都不能抛开她,因为这里的婚姻制度不像前世。

他们跨越两世,注定两难!

这让她悲痛伤心,不能自已。

泪眼模糊中,她听见太子和黄元对答:

“……微臣见一小儿放炮仗伤了眼睛,想到此法,便暗中调配试制。那山中有硫磺硝石,先以少量试制……”

“难为你心思机敏。据你看,此物可在军中大用?”

“当然能!只是微臣却办不到,需要找林春。”

“哦,这是为何?”

“殿下,微臣不懂计算,也不懂制作。林春这方面手段高明,请他出头,再汇集铁匠、铜匠等能工巧匠,定能制出更好的来。”

“……”

不会计算?

杜鹃努力挤出泪水。凝视着他道:“你还想瞒我?”

黄元这才将目光转向她。

看见她满脸是泪,双眼迅速湿红,嘴唇颤抖道:“微臣并非有意要欺瞒郡主,只是一直未能得机会解释。上次没能救下郡主,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惭愧低头。

杜鹃追问:“你说不懂计算?”

黄元抬头道:“郡主忘了。臣未学过数理格物,只略知一二。”

杜鹃悲伤道:“你瞒我有何用?”

黄元莫名其妙道:“臣并不曾欺瞒郡主。臣真的没学过。”

杜鹃再问:“那炸弹你是怎么制出来的?”

黄元尴尬道:“那些小心思,很容易的……”

说来说去竟不离炮仗,就是把火药装罐子里,封口。

杜鹃紧紧盯着他,似在衡量他话的真实性。

黄元见她不信。忙道:“改日,臣做一个给郡主瞧瞧。“

炎威太子对杜鹃轻声道:“靖安,这很容易想通的。倒是黄翰林心思机敏,比别人先想到,也做的巧。把些锋利之物混在炸药中,增加了威力。只是这东西也当不得大用……”

说着让黄元起来,看座,又命招太医为他治伤。

黄元起身道:“谢太子殿下。”

杜鹃糊涂了,看着他惊疑不定。

看这情形,他并没想起来?

会不会是他骗自己?

看着也不像。

她默默地想起从前:那时总觉得他就是李墩,偏偏问他前世的事,无论如何提点也想不起来。那情形就跟眼前差不多。

她不禁有些失落,同时又松了口气。

黄元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垂眸。连头都垂低了几分。

好一会,就听杜鹃问他道:“你的伤怎么样?”

他忙抬头回道:“无大碍。当日回去,林里正去回雁谷请了宫中大夫去帮臣诊治,说肋骨断了两根。续上后养了些日子,林家又送了些好药材,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杜鹃眼睛又红了。道:“瞎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这么快就好了?你身上有伤。就该请旨晚些日子再进京的。”

黄元再次低头,轻声道:“谢郡主关心!”

一时太医进来。为黄元诊治。

所幸真无大碍,就是长途劳顿,兼马车颠簸,本该早好的伤势拖延下来,因此开了调养的方子,嘱咐了一堆禁忌。

事毕,太子赏了许多好药补药,命侍从以小轿送他出宫。

杜鹃送他上轿,轻声道:“回去告诉大姐,明日我去看她。”

黄元躬身道:“是。”

待上轿坐下,放下轿帘,他才颓然松弛,无力向后仰靠。

脑中闪现杜鹃刚才失落又轻松的神情,只觉心口隐隐作痛。

他以手抚胸,闭目平息。

好一会,才对外吩咐道:“去青阳街梧桐巷。”

小轿起伏中,他昏昏然陷入梦境,仿佛坐在马车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青嫩的嗓音,唱着古怪歌曲:

oh,mylove,mydarling

ivg,

sbysoslowly

candosomuch

dyourlove

……

歌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山脊追了过来。

小轿在青阳街梧桐巷一间小院门口停下来。

轿身一震,黄元惊醒,睁开眼睛,只觉满脸冰凉。

摸了一把,都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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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加个小更。又到下旬了,亲们有粉红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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