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房门“砰”一声被推开,黄元冲进来,面色涨红,焦急难受,大声喝止道:“杜鹃!”
可是已经晚了,只见昝水烟嘴唇不住哆嗦,泪水盈眶。

红灵忙进来扶住,一面愤怒地转向杜鹃,就要发作。

昝水烟却一把拉住她,微微摇头。

黄元也严厉地对她道:“红灵你先出去!”

红灵不甘不愿地出去了,临走看杜鹃的目光很痛恨。

杜鹃忽然觉得很没趣,对昝水烟道:“你放弃所有来私奔黄元,我也很钦佩,所以我从没在人前嘲笑羞辱你;但你也不能强迫我按你的意愿生活。你是你,我是我!”

说完又转向黄元,道:“我知道你心疼她,怕她听了我的话承受不住,走上绝路——”黄元焦急道:“杜鹃,你听我说……”杜鹃摇手,继续道——“我也知道你担心我,为了昝水烟背弃我你也是不会做的。可是,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是不会成全你的‘两全’的。那是你们的‘两全’,对于我来说不算‘全’,那将毁掉我的一生。所以黄元,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虽然这事不怪我。”

黄元听了发怔,一声出不得。

昝水烟忽然问:“若是我走呢?”

杜鹃轻笑一声,揶揄道:“你走?你走了,然后不知死在哪里,我和他还有未来吗?昝家能放过我们吗?‘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若他若没有‘两意’,你私奔来也没用。”

说完,她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内,黄元如雷轰电掣,呆呆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昝水烟道:“你放心,水烟不会自轻自贱的。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不论多苦,被万人唾骂,都会走下去!除非你嫌弃我、不要我。水烟不能像卓文君一般高洁,就做个卑微平凡的女子吧。只要跟在你身边就好。”

声音很坚定,很决然。

黄元从茫然中惊醒,忍住锥心的伤痛,慢慢转向她。

少女苦苦支撑的模样给了他些许安慰,他朝她走近两步,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姑娘这样想,我就安心了。也请姑娘放心,黄元此生绝不会弃姑娘的!杜鹃她……”

他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拿杜鹃怎么办。

昝水烟柔声道:“这事是水烟不对在先。也难怪黄姑娘不能接受。我观她对你用情很深,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回心转意。你也不用太焦躁,多用些心思,让她看到你的真心。慢慢磨转她才好。”

黄元听了默然无语。

真要能那样就好了!

他用力按捺下心中的痛楚,叹口气道:“姑娘也无需时时自责。既然错了这一步,后悔无益,就让黄元陪你一起面对吧。”

昝水烟用力点头,反握紧了他的手。

再说杜鹃,心里涨满了疼痛,一旦说出决定后。沉闷散去,只剩下纯粹的伤感。走出昝水烟的屋子,站在廊下,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绪,才又回到厨房。

黄雀儿正要去杀黄鳝。杜鹃忙道:“我也去。”

黄雀儿揣测她神情,虽不大好,却也不是太糟糕,便放下心来,笑道:“你端着这个盆。”

两人走去院外水池边蹲下。一个杀黄鳝,一个扒黄鳝内脏,边忙边低声说话。

“这黄鳝好大呢。”

“癞子哥特地挑大的穿的。”

“这怕是要烧好几碗。还像上回那样用辣椒炒?”

“青蒜抽苗了,来一个青蒜炒鳝片吧,给娘吃;我们吃红椒炒鳝片。”

黄鳝都杀好了,黄雀儿便从附近捡了块石头来,将杀好除去内脏的黄鳝放在石板上,划开的肚子朝上,用石块不轻不重地砸。

从头颈往下砸,将圆滚滚一条黄鳝的身子都砸扁了,脊骨砸碎了,成了一条宽扁的黄鳝,再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的。

杜鹃看着她熟练地操作,笑道:“谁想的这法子?”

黄雀儿微笑道:“谁晓得!都是这么弄的。”

一时全部弄完,杜鹃用水将石板上的血冲洗干净,才和黄雀儿起身回去。一路商议,再去后园子摘什么菜、如何配等。

后园子里,姐俩一边扯蒜苗一边闲话。

“大蒜太细了,才抽苗呢。”

“扯几根就够了,不过是当作料。”

“我看还得要排两垄蒜瓣。”

“种许多干什么?”

“大姐你怎么忘了,年下你就要出嫁。办一次酒席,得用多少菜?这青蒜是百搭的菜,少了可不行。对了,白萝卜也要再种些。打猎来的肉,不就是烧萝卜、腌菜、笋、菌子这些么?”

黄雀儿红了脸,小声道:“哪就操心那么远去了。”

杜鹃不赞成道:“操心远怎么了?我昨晚听二妮和癞子算账,他们想得可细了,还攒了那么多鲜鱼和黄鳝。这没爹娘的娃就是可怜,什么都得自己想到安排。咱们虽然比他们强,也要多想想,也省得爹娘操心了。”

黄雀儿这才重视,又细细地问二妮都准备了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扯了蒜苗,又去扯小白菜。

正忙着,忽听前面屋里“嘭”一声闷响,跟着有人爆喝“你也配!”两人都愣住了。

杜鹃辨出这是任三禾的声音,顿觉不妙。

她将刚扯的一把小白菜往篮子里一丢,“啪啪”拍了两下手,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转身顺着菜地垄沟就往外跑。

黄雀儿愣了下,也丢了菜跟上去。

在上房门口,她们碰见闻声而来的昝水烟主仆,顾不得招呼,一齐朝屋里望去。

只见厅堂上,大桌子从当中碎裂开来,几大块桌面歪斜叉倒,茶杯也碎了一地;黄老爹和任三禾一坐一站,在破裂的桌子两边对峙;黄元则垂首站在下方。黄大娘和冯氏也站在一旁。

杜鹃忙叫“小姨父!”

她不用问,也知道这情形是因她而起。

黄老爹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她,眼里掩不住的愤怒。

任三禾则指着黄元问杜鹃:“你答应他了?”

杜鹃忙摇头。坚定地说:“杜鹃不会和人共事一夫!”

“好!”任三禾笑了,再转向黄元,“你敢逼她?”

黄元抬头,艰涩道:“不敢!晚辈怎会做那样的事,不过是不得已之下才奢望能两全其美。然晚辈终究是才德浅薄,没那个福分。”

刚才任三禾来问,他又燃起一线希望,以为小姨父听了原委定会支持自己,帮助劝慰杜鹃。谁知任三禾怒而爆发,斥责他不配。他面上没有顶撞。心里着实不服——若是昝巡抚这样斥责他还可,他也已做好了为杜鹃抵抗昝家暴风雨的心理准备;小姨父凭什么这样说?他又没让杜鹃做妾!

任三禾可不管他怎样想,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黄老爹再也忍不住,颤声质问任三禾道:“这儿谁是你亲外甥?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一个捡来的丫头。我孙子怎就不配她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冯氏。

冯氏被他迫人的目光压得难堪不已,况心里也生气,冲口道:“他小姨父,元儿又没让杜鹃做妾,你这样骂他?嫁元儿可是杜鹃自己答应的……”

黄元急道:“爷爷,娘。这事再不要说了!”

昝水烟见任三禾犀利的目光射向她,竟有些承受不住;加上冯氏也愤怒地看向门口几人,她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怪自己,或者怪杜鹃,但作为始作俑者,她不能不出面。

于是她跨进门槛。在屋子当中跪下,伏首道:“都是晚辈惹的祸。请小姨父不要责怪黄公子。他若不是品性纯善,也不会这样左右为难了。”

任三禾眼中戾气一闪,喝道:“谁是你小姨父?你不过是……”他似想起什么,生生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黄元生怕他折辱昝水烟。上前道:“小姨父,千错万错都是晚辈的错。是晚辈心志不坚,令杜鹃失望了。”

任三禾揶揄道:“你这样护着她?”

他指的是昝水烟。

黄元苦涩道:“都是晚辈不好。小姨父莫要怨怪他人。”

他就是护定了!

任三禾冷笑道:“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说完,将面前歪斜的四分之一桌面猛一推,抬腿跨出来,大步往外走。

经过杜鹃身旁,对她点头道:“有志气!”

杜鹃低声道:“小姨父别怪黄元了。他已无路可退。”

任三禾脚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听了任三禾的话,黄元心中炙烤般揪心难受。

他还用等将来吗?

他现在心中就尖锐地疼痛!

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是他不要杜鹃,是杜鹃不要他;而他又不能为了杜鹃丢弃昝水烟,那同样是一个没有未来的结果。

杜鹃见黄老爹一张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冯氏面色也不好,她自己也难受万分,伫在这只会使大家更难堪,还是让黄元他们收拾吧,于是逃也似的去了菜园。

这一闹,彻底绝了她的念想。

十几年的等待、期盼、努力,如同水月镜般消散。

千思万想,心底的疼痛如水波纹般一圈圈扩散。

杜鹃不喜欢这感觉,不要被悲伤主宰!

她是杜鹃,是无忧无虑的杜鹃!

她茫然四顾,想要找个依托,驱逐心中的疼痛。

于是她看见那一片翠绿的小白菜,绿的逼人眼。于是蹲下去扯小白菜,一面想,晌午用小白菜滚汤呢,还是清炒呢?

怎么都好,不是还有黄鳝嘛!

想到黄鳝,她就想起二妮和癞子。

然后,她仿佛找到了希望和憧憬,心里没那么疼了。

二妮和癞子的生活让她有宁静踏实的感觉,同时也容易被鼓舞起生活的热情。她微笑着想,该准备大姐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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