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这么长篇大论地说这些话,就是要提醒爷爷和奶奶:别吃着用着她家送来的东西,还嚼舌说大儿媳妇和孙女不好,还仇恨小姨。
杜鹃并非故意要给奶奶难堪。

说真的,她家若是刨去小姨家的帮衬,甚至林家的帮衬,那真是什么都没有,也就能混个温饱罢了。

她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可笑的是爷爷奶奶好似瞎了眼,看不清这个事实,一面享受着人家帮衬的东西,背地里还左一个“旁人”,又一个“旁人”,连孙女还人家人情都要攀比。

她就是要提醒他们:这些东西不是你大儿子挣来的,不然还以为大儿子有多能耐呢。

黄大娘气得不知如何说才好。

想要解释,又无从解释;想要骂,又不能骂。

终于,她最后忍不下去了,口不择言地骂道:“一天到晚叫穷!我们跟你要了什么了?你爹上山打猎弄的东西,孝敬他老子娘不应该?你有心做菜送干娘,就不记得爷爷奶奶?……”

反反复复就是那句话。

杜鹃觉得很无力。

她再次道:“奶奶,要是没烧的要孝敬,烧好的也要孝敬,我们真的弄不起。说我爹会打猎,只怕叫人听了笑掉大牙。不过是干爹和小姨父瞧我们姊妹可怜,想接济我们,所以带他上山充个数,好借口分点肉给我们。可我们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总要还人情。要是每回走人情礼,都要同样多备一份给爷爷和奶奶,给小姨家的要也要做给爷爷奶奶,给干娘家的也要做给爷爷奶奶,给隔壁林婶子的也要做给爷爷奶奶,奶奶,那我们没法活了!”

黄大娘:“……”

另外两个老婆子却恍然大悟:杜鹃是用自己做的菜和点心走人情礼,因为拿不出别的贵重东西,又不能把任家和林家送她家的东西再送回去。

可人家给的东西她们已经孝敬爷爷奶奶了。

要是走人情礼的时候。给爷爷奶奶再来上一份,加上每年规定的养老口粮和年节孝敬,乖乖,这比那地主老财收租还厉害呢。

于是,她们脸上表情就精彩了。

因怕得罪黄大娘,不好开口插话,只能用目光交流心意。

黄大娘瞧着她们的神情,那还看不出来。

那心里一万个不满,却说不出一句来。

大妞在旁边做针线,听见杜鹃伶牙俐齿。说得奶奶下不了台。有些不悦。

她是知道的。大伯家并不像杜鹃说的那样穷。

奶奶也不过就是想吃孙女做的菜和点心罢了,这不是应当的?杜鹃这样,难道平常的孝心都是装出来的?

她便淡声道:“杜鹃,别说得那么可怜。你们家过得怎样。谁不晓得?不过就是一碗菜,你愿意呢就送,不愿意呢就不送,别说的像爷爷奶奶逼你一样。”

杜鹃深吸一口气,笑道:“大妞姐姐说的对。我也觉得怪丢人的。靠着小姨帮衬,三不知的弄些野味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是个打猎的呢。有时候我想,要是我小姨没嫁过来。我们家怕是一年也吃不上一次兔子,更别说送兔子呀,山鸡呀,鹿肉呀,羊肉什么的孝敬爷爷奶奶了。大妞姐姐。你说是不是?”

大妞脸“腾”地就涨红了。

她说的不是这个,怎么杜鹃扯那上头去了?

黄雀儿忽然插嘴道:“往后,咱们不能要小姨家帮衬了。老是靠旁人过日子,总不是个事。像小叔家日子过得好,我们就不好意思上门来要东要西、借东借西的。娘不许!”

黄鹂天真地问道:“不要小姨家帮衬,那往后我们不是没有东西孝敬爷爷奶奶了?”

黄雀儿点头道:“肯定没有了。”

她已经决定了,不让小姨父带爹上山打猎了,她们想吃肉,直接上小姨家吃,还方便呢。

黄大娘本来见大妞插话,还高兴呢,不料那三姐妹一齐开口,竟然堵得大妞无话可说,越发气得倒仰。

凤姑在厨房已经听了半天了。

她本不想管的,可是,大妞居然插嘴了,她就不能不管了,于是出来。

她一开口,就抓住关键问题。

她道:“杜鹃,你别想多了。你爷爷奶奶就是因为你会烧菜,想尝尝孙女做的东西,也没说烧好的要孝敬,没烧的也要孝敬……”

不等她说完,杜鹃立即拍手笑道:“二婶说真的?我说呢,爷爷奶奶怎会这么狠心,要我们一年孝敬那么多东西。这样就对了。往后,除了口粮和年节的孝敬,我们也不用送别的了。我要是烧了好菜,就送一碗过来给爷爷奶奶吃。”

说完,满脸喜悦地看着黄大娘,一副感恩的模样。

送一碗菜,能跟送几斤十几斤肉比吗?

凤姑惊呆了,满心觉得不妙,不敢去看婆婆脸色。

如果说黄大娘之前是气闷,那现在几乎要暴怒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减免”了对她的孝敬?

屋里,黄老爹也怒不可遏,竭力握紧粗茶杯,才能掩饰心中的愤怒和憎恨。

杜鹃洋洋洒洒说了那些话,还有黄雀儿,居然也敢跟奶奶顶嘴,这些孙女,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

本来孙女不听话,他做爷爷的,骂两句就算了。可是,他想到的却是冯长顺——杜鹃竟然跟她外公一样,再一次将那遮羞布给扒开了。

还有,说什么她们姊妹是没用的,这是记恨那天他对黄鹂说的话呢?

可是,他却不能发怒。

杜鹃,跟她娘冯氏是不一样的。

全村老少,谁不知她孝顺?

但凡有东西,就拿来送爷爷奶奶;人前人后,必定以爷爷奶奶为先;见了面,喊得也特别甜。对这样的孙女,他说不过骂不得。否则,明儿村里人的口水怕是都能把他淹死。

这屋里屋外几个老人,都是一把年纪,谁不是明白人?

他好容易控制住情绪。对两老汉干笑一声,冲外面喊道:“老婆子,你害馋痨了?前儿送了那么多肉来,还有炸肉圆子和小炸,还有鱼,你还不知足?大上午的,娃儿过来拜年,水都没喝一口,果子也没吃一个,就说这些淡话。叫人听了像什么样子!”

真是奇怪的很。他嘴上说得明明白白。偏偏心里不是这样想。——他心里恨极了。觉得大儿媳故意教孙女来对付自己,成心不让他好过,没准这里面还有亲家冯长顺的功劳。

外面,黄大娘勉强回道:“哪个说什么了?就是玩笑的。”

一面招呼杜鹃姊妹坐。

杜鹃见她很没诚意的模样。也懒得坐,就站着。

黄大娘故意要冷落她们,便不再叫,也不喊吃果子,也不喊倒茶。连大妞凤姑都不吱声。倒是隔壁的李婆子亲切地喊杜鹃坐。

杜鹃瞧出她们心思,才不会自我惩罚呢。

她先拉着黄雀儿和黄鹂进屋,给爷爷拜了年,然后出来对黄大娘道:“奶奶,我们走了。”

黄大娘立即冷嘲道:“哟。在我这一会都待不住?”

杜鹃不耐烦,问道:“奶奶还有话?我站得腿酸呢。”

黄大娘大怒道:“刚才不是叫你坐?”

杜鹃委屈道:“我不敢坐。奶奶,你板着脸的样子好吓人呢。小婶和大妞姐姐也生气不睬我们。我们还是别在这现眼了,省得奶奶和小婶看见我们就来气。奶奶,你别生气了哦!好好歇会儿。我们走就是了。等你哪天气消了,我们再来玩。”

哼,想跟她玩儿心机手段,算是白瞎了心思!

对不住的很,她一向喜欢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黄鹂也小声道:“姐,我好怕!!”

将小身子往黄雀儿身边使劲靠靠。

黄雀儿忙将她搂紧。

杜鹃也忙安慰道:“小妹别怕。奶奶也没骂人,不过就说了两句。奶奶是奶奶,说咱们两句也是应该的,咱们就该好好听着。走,先回家去,千万别再惹奶奶生气了。”说完,牵起黄鹂另一只手,和黄雀儿往外走去。

“你们瞧瞧……这丫头!我说什么了,啊?我也没说什么呀!……”黄大娘眼睁睁地瞅着三个孙女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气得话也说不连贯了。

李婆子和另一个老婆子对视一眼,暗自撇嘴,心想你这还叫没说什么?孙女来拜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年前送了许多孝敬,就为了一碗菜没送,就这样对孙女。

唉,这好的孙女,黄家怎就不惜福呢?

要是她有这样的孙女,睡着了也笑醒了。

连凤姑也皱眉,不知如何说好。

这下好了,想必很快就有人说婆婆和她把上门拜年的侄女给骂走了。

杜鹃姊妹出来后,黄雀儿问:“就这么去干娘家?”

杜鹃摇头道:“先回家。喘口气再说。”

她心情有些不好,急需平复。

这可是很少有的事。

想不到以她万事随心的性子,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刚才她进去给爷爷拜年,黄老爹的眼里充满了恨意,完全不像他说出的话那样有情有理。

她很厌烦,可是又没有办法。

因为她现在不是独生子女,不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她有两个姐妹,还有爹娘。

三姐妹沉默着往回走,杜鹃忽然想一事,叮嘱黄鹂道:“回家别把这事跟娘说。晓得么?”

黄鹂急忙点头。

黄雀儿见一向笑眯眯的二妹脸色有些不大好,安慰道:“杜鹃,你别气了。管奶奶说什么,咱都不理她。往后,也不送东西了。随她闹去。”

杜鹃见大姐反过来安慰自己,便笑道:“是。随她闹去。”

回去后,三姐妹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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