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西的手伸向腰间刀柄,然而面前这位苦行僧的笑容让他有些发毛,说出的话都有些发抖,“再,再不离开,我就不客气了。”
孟小梦仿佛没听见,自顾言道:“二十年前,潞王曾邀我在此饮酒,那时我亦衣衫不整,却远远整队相迎,无人说我穿着破烂。为何今rì便不可进了呢?”

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刘西和张峰不由愣住。此处产业正是潞王朱翊鏐当年在京城时继承,后虽去了属地,其他各处产业皆归公,唯这间他最为喜爱的茶亭不肯,向万历请求后留下。

“看来不是衣衫问题,是人心哪。”孟小梦仍是笑容满面。

“你认识潞王?”刘西显然有怀疑。

“认识与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进去和不进去又有什么关系?我若yù进,不认识也进得;我若不yù进,认识也未必进。”

刘西听他说起潞王,本想放行,谁知这位竟如此说,大怒道:“那你进一个试试。”说着便要拔刀,手却在空空的刀鞘前停住。刀呢?

刀不知何时已在孟小梦手中,他把玩着道:“当年此处常有乞丐乞讨,侍卫们往往拔刀驱赶,破坏了此处气氛。本僧便向潞王建议不可见刀光,难道现在变了吗?”话毕,刀已回到刘西腰间刀鞘,众人瞠目结舌。

张峰忙打圆场,“大师,您请。”

孟小梦笑着向前,魏四几人却被拦住。“大师可以进去,你们不可!”

“为什么?”费千金大叫道。

众人渴求地望向孟小梦,希望他能出来说话,谁知他径自向前,头也不回。

同样破烂不堪的外衣内是完全不同的心。魏四方才醒悟孟小梦之前那句“人心不同”的真正含义。他叹口气摆手道:“不进也罢。”

“可是刚才他说要请我们吃饭的。”费千金指着孟小梦即将走进大堂的背影道。

“你是说你们是他的朋友?”张峰好奇地问,“他什么来头?”

魏四好像很神秘地道:“不可说。”

张峰与刘西小声商量几句,对魏四一摆手,道:“进去吧。”

大堂内人声鼎沸,客人众多。孟小梦似乎知道魏四等人不会被阻在外,一张大桌上早就吩咐摆了六套碗筷。

一个孟小梦进来已引来客人惊讶,这紧跟着又进来几位乞丐,有客人忙掩鼻,用眼sè示意伙计驱逐他们。有机灵的伙计马上去寻掌柜。

尤通天虽没有通天的本领,却深得潞王信任。当年他只是个小捕快时,潞王便把他要到身边成为贴身侍卫,一直跟了二十年。后来,潞王又将这留在京城的唯一产业“衍香茶亭”交给他打理,让他受宠若惊。一晃十年,“衍香茶亭”依旧红火,充分说明了他的jīng明能干,也说明潞王的知人善任。

听掌柜说有几个乞丐到了大堂,他没有发火,而是急忙来到大堂查看。在外的护卫们不会玩忽职守,能进来说明其中必有缘由。

“孟小梦!”只望一眼,他便惊叫道。二十年前潞王与这名怪僧人饮酒作乐时,曾开玩笑地让四名侍卫与之过招,尤通天是其中之一。尤通天对自己的“旋风刀”很自信,但经过那次后才知道什么事天外天,人外人。他们四人甚至连拔刀的机会都没,刀便到了孟小梦的手中。

“我记得你叫尤通天。”孟小梦微笑地道。

尤通天忙拱手施礼,“大师来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尤某籍籍无名,二十年前偶一谋面,大师却记得姓名,尤某三生有幸。”

孟小梦并不谦虚,指着自己脑袋大笑道:“哈哈,孟某就这个好。”

岂止这里好,你的身手恐怕世上也无人能及。尤通天跟着道:“二楼有雅间,还请大师与你的朋友去雅间小坐。”

“哈哈,是怕我们身上臭味熏跑了客人吧。”孟小梦毫不隐晦地笑道。

魏四看着这一切,更加深刻地懂得人与人的区别不在外部的这些装饰,而是个体本身。

“掌柜,为何方才我们进来相问时无雅间,这突然又冒出来了呢?是因为我们身上的军服吗?”那边一桌上有几位戴大盖圆帽,着软甲便装军服的军士。其中一位身材略矮,敦厚健壮的军士大嗓门地喊道。

“满桂,休要胡闹。”中间那位身穿官服相貌威严的人制止道。

满桂不服气地争辩,“熊大人,这个掌柜情愿用雅间招待乞丐,不愿接待我们,这不明显看不起人嘛。此去辽东,不知何时得还,岂能受这窝囊气。”

熊延弼。消息灵通的尤通天马上猜出这位便是近rì被任命为巡按御史巡视辽东的熊延弼,匆忙向前拱手道:“熊大人见谅,只一雅间乃潞王吩咐留下招待他朋友的,非我有意怠慢。”

熊延弼摆摆手,“无碍。”

那满桂还yù发牢sāo,被熊延弼严厉的目光制止。

“各位若不嫌弃,可以同去雅间。”孟小梦笑着走过去道。

熊延弼虽不知孟小梦来头,但掌柜已经说了是潞王的朋友,忍住厌恶道:“不必。”

孟小梦端详他片刻,道:“熊大人,赠你一句:不可与王姓者负气。”

众人没料到他回来这一句,不解地望向他。特别是xìng情刚烈的熊延弼讥讽般问道:“不知大师如何会有这句?”

“熊者,虽躯体庞大,却显笨拙,最惧林中之王者虎也。”孟小梦笑解。

“岂有此理,你敢侮辱熊大人!”满桂几位军士大怒站起便拔腰间之刀。

熊延弼忍着怒气示意他们坐下,满脸不屑地道:“多谢大师指点。”

“还有雅间没?”这时,大堂进来群人,身穿胡服,留有长辫。

应是辽东女真人。尤通天有了判断,上前言道:“抱歉,已无雅间,还请这边就坐。”指向那边几张空桌。

“快些腾出一个大间。”他们并不去就坐。

“来者皆是客,怎可驱赶。”尤通天忙道。

“叫你去你就去,你们这些南人为何不识抬举。”过来一健壮异族青年,骂完便抬脚踢去。

尤通天的武功当然不弱,否则怎会保护潞王二十年,向旁闪过。

“欺人太甚!”叫满桂的那位看不惯这些女真人的蛮横无理,大怒道。

“哈哈,阿敏,你连个普通百姓都未踢到,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人群中那个大胡子大笑而道。同行者纷纷哄笑。

被讥讽的青年面红耳赤,握拳击向尤通天,想挽回点颜面。

尤通天自信这拳无法击到自己,那满桂已按捺不住怒气,挡在他面前,大叫声:“我来陪你玩。”挥拳迎上去。

两拳相碰,两人都发出“啊”的叫声退后几步。很显然,那青年退得更厉害,若不是大胡子上前紧紧抓住他肩膀,必已倒地。

“阿敏,你还需要锻炼。”大胡子将儿子推到一旁,上前向满桂道:“让我舒尔哈齐来领教你的本事。”

满桂的右手也很痛,忍住道:“好,来吧。”

“退下。”熊延弼站起呵责。听到舒尔哈齐这个名字,对辽东女真已做过研究的熊延弼心头一惊。这可是努尔哈赤的弟弟,女真的第二号人物,边关的人称他为二都督。

“哈哈,怕了吗?”舒尔哈齐狂笑道。

熊延弼拱手道:“我大明乃礼仪之邦,怎可对女真使节无礼。”他已知努尔哈赤派使节来京,近rì将抵,没想到派来的是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蔑视一笑,收手道:“既然知道是我,为何如此怠慢!掌柜的,快些腾出雅间。”

“哈哈,他已无雅间,但我有。你为何不求我呢?”孟小梦已笑着到他面前。舒尔哈齐比他高一个头,一身锦绣胡服又与他那身破衣形成鲜明对比,让人觉得可笑。

“你个臭要饭的,怎会有雅间。”舒尔哈齐不屑着低头望他道。

孟小梦摇头道:“你不会看人吗?我明明是僧人,为何说我是要饭的呢?”

舒尔哈齐怒道:“我管你是臭要饭的还是臭和尚,都给我滚开。”

孟小梦并未生气,摇头叹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别说舒尔哈齐这群女真人,连所有在场的汉人也不明白他在此时说这句的含义。

“不要文绉绉的,老子听不懂。”话音未落,舒尔哈齐双手已抓向孟小梦。

抓空,孟小梦已在瞬间回到先前座位,笑着对尤通天道:“尤掌柜,他也应是潞王朋友,雅间便让于他们吧。”

这不是示弱吗?魏四不解地望过去。

“来,我们继续。”孟小梦招呼。

“算你识相。”舒尔哈齐向怀中掏去,里面揣着潞王的书信。然而却没有,他霎时愣在那。

让他完全傻愣的还在后面。孟小梦喊过尤通天,将那封信给他,“掌柜自己看吧。”

没有人看清他如何从舒尔哈齐的怀中拿去信,堂内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尤通天惊讶着把信草草看过,对舒尔哈齐道:“潞王吩咐好生招待女真使节,楼上雅间请。”

“哼。”舒尔哈齐大踏步上楼,随从们紧紧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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