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血肉在那嘎巴拉中缓缓而动,高瘦比丘僧忽然将那黑饼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嚼得稀烂吐将进去,跪在桌子面前把那嘎巴拉放在人皮之上,然后张开双手,朝向西方黑暗的苍天,口中喃喃道:“命被割掉、割掉;心被割掉、割掉;身子被割掉、割掉;权力被割掉、割掉;来源被割掉、割掉……”
这已不是在咒语,已经像是一种邪恶而妖异的祈求。



“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仪式。”

“什么样的仪式?”

“召唤恶鬼降临的仪式。”

“怎样召唤?”

“黑饼是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炒稞做成的魔药,使用活人血肉做引,调制成汁,只要把魔药喝下去,便可与睹史多天的魔王沟通,让他们把死人的鬼魂放回人间…”回答之人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苦,干涩道:“我却是不信。”

“信不信都好,我、我只是有些想吐…”



那高瘦比丘僧忽然端起嘎巴拉,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众多比丘僧顿时全部张开双手朝后仰面躺下,看着他饮下魔药,满脸狂热疯癫的崇拜,就像一群饿狗看着面前的鲜肉,眼中几乎要伸出只手来!

隐隐之中,屋内响起了种鬼枭般的笑声,忽然在左,忽然在右,飘飘荡荡,就像毒蛇冰冷潮湿的舌头在每个人的耳廓上舔过,舔触每一寸砖瓦木梁、桌椅杯盏。

那铺在桌上的人皮突然鼓起了一块!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皮慢慢的、慢慢的胀大,一寸寸全部肿胀起来,就像是被人吹气似的,最终变成了个丰腻肥满、饱胀肿大的孩童。随后整个屋里开始弥漫起了一股臭味,难以言喻的臭味,臭得妖异,臭得可怕!

屋内所有人都在深深的吸气,脸上满足惬意,贪婪而享受,就像是活在了须弥勒境的睹史多天…

随后,那充气的人皮动了。

先是手足,然后是身子,最后坐了起来。那人皮懵懵懂懂人也似的左右环顾,突然双手在桌子边缘一撑,跳下来走到了高瘦比丘僧的面前。

他直直对视人皮头上爽眼的空洞,突然喝道:“阿莫赖,起来了?”

人皮傀儡点点头,脸上那一块自己褶皱几下,似有所答。

“好!”高瘦比丘僧点点头,口中淡淡道:“杀你的人就在近处不远,他身上的味道你也能嗅到。现在是你重生的机会,一定要把在唔,知道么?”

人皮傀儡再次点头,轻飘飘的毫不着力。

“好。”他突然脸色一转,肃然道:“一切时静有应触来,未能违戾;命终之后上升精微,不接下界;诸人天境乃至劫坏,三灾不及…我予你须弥勒佛法加持,去罢!”

那人皮傀儡最后一次点头,然后直直飘到了门口——三名比丘僧连忙起身行礼,手握金铙金钹诸兵,随后是麻绳口袋,走到门口将那它放了出去。

人皮傀儡立刻犹如跳跃的孩童一般走到了院中,率先带着众人翻过院墙,朝着漫漫夜色而去。



“咿?他们这是去那?”

“不知道…看情形,他们必是有所图谋,我们暂且不必管他,先把自己手中的事情处理妥当,只等归来之时便可一网打尽!”

“嗯…也好。”



话说至尊宝一路跟随比丘僧到此石门渡镇中,也不敢靠近,直追得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远远见众人进到镇里,自己腿乏脚软跟不上去,干脆就爬到了棵歪脖子树上远远的看着,却不再近前。

看那比丘僧在小街中穿行转折,最后进入了个客栈之中,久不见出来,于是心中便即盘算道:“晤,看来他们是要在这里休息等那死鬼和尚来了。好,我且摸去看看,查清楚关人的所在,等到半夜偷偷去把人给救了就好…”

轻手轻脚的从那树上下来,稍稍歇息片刻,随后晃晃悠悠的进到了渡口镇中。

这石门渡晚上煞是热闹,赌档窑子门口都有伙计在卖力的拉客,鼓起如簧巧舌把那些口袋中有几个钱的路人软磨进去,当口不掩门不挂帘,内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听着极具诱惑:

“开!四五六,十五点大!赔大吃小…”

“庄家八月八!白虎六九点,朱雀别十,玄武王对…赔上吃对,下家无输赢…”

“大爷来嘛!奴家这边可有好东西给你瞧瞧…哎哎!别走啊…”

“下次再来啊,大爷!记得我的名儿,我叫小桃花…”

“谢大爷赏了!快给大爷倒茶…”

还有些大饼、烧卖、肉馍馍、羊蝎子、馄炖、杂碎汤…也都各自吆喝买卖,那叫一个热闹。有些客人买了油饼,就站在旁边,就这大葱面酱热热的吃下去,吃完了的正在用袖子抹嘴,打个饱嗝,满满的幸福。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他们活着所享受的,也只有这一个时辰的美味和闲暇。

至尊宝的麻布衫在山中挂的又破又烂,上面还满是泥泞污秽,加之头上的茅草枯叶,活脱脱个乞儿模样,那些摆摊之人见了均是皱眉,赶苍蝇一般的挥手:“走开!走开!”

他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在山中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离开了八月,若是没有本事,别人是断断看不上自己的——和真正的乞儿又有什么区别?

他忽然不愿意回山了!

至尊宝只想四处走走,四处看看,待到一日能犹若那漆黑夜空中的萤火虫一般,照耀闪亮的出现…

就像苦茶先生故事中的白衣少年,虽然不曾出现在众人眼中,但却是深深烙印在众人心底!

但是现在,他还得去救人。

至尊宝绕到那客栈背后,刚刚趴上墙头就听见里面喧闹起来,有个大嗓门在叫嚷:“突那贼子,你好生大胆!要我们搬走便要搬走,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听那声音似是比丘僧所言,心中只道他们遇上了五轮宗的援手,心中一喜,立刻偷眼朝内看去。

只见内中那比丘僧手中执着金铙金钹、诸金刚伏魔杵、宝塔坠,气势汹汹和一帮人对峙,,那些人看似粗陋不堪,也各自手持朴刀匕首、铁尺铁棍,横眉怒目毫不相让,只若一言不合便要厮杀起来。

至尊宝虽然不知这些人来由如何,可也清楚的知道,来人绝非五轮宗援手,也不是什么法门中人,该是平常的帮派匪众、江湖汉子,横肉凶悍也不像是好人——他不由暗暗叫道:“呱呱叫!别别跳!你们这打起来最好!贼和尚人少定然是打不过的,到时候被杀得一地,我自去把人救了便走,那倒是不需费什么手脚!”

至尊宝趴在墙头满心欢喜,只想等里面厮杀起来,可是等不一刻,突然看见那站在楼上的高瘦比丘僧伸手到了背后,捏着个奇怪的手印…院中顿时出现了细碎的脚步声,那帮中了尸术的五轮宗弟子尽皆从马圈中走了出来,悄无声息的挨近了门口。

“糟糕!”至尊宝心中叫声不好,早已把那高瘦比丘僧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你这厮杀便厮杀,把我们的弟子叫来作甚?难不曾又是想使唤了?——这要是动手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他心中着急想寻个良方,可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撤…眼看里面的人是死活不听劝解,火药味越来越浓,差点准备偷偷在后面放上把火,准备把这屋子点燃——

“着火了你们总不可能继续厮杀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算计得当,他正当去办,忽然便听那里面江湖汉子中一人开口:“…我们出去干一架…”顿时把这事儿说得开了,厮杀变作了斗殴打架。

至尊宝见得事有转机,也不忙着点火了,静静伏在墙头细听,只见里面那带头的汉子和高瘦比丘僧一番对答,两人从最初各不相让的局面变成了一起住下,心中虽喜没有厮杀伤及五轮弟子,但也发愁这大好的机会没有了…

等不及他感慨唏嘘,里面已经全然分开了,比丘僧众开始把自己的行李朝外面的小院搬来,至尊宝立刻矮了身子溜了下来,心中道:“这下暂时算无碍了,可是,事儿闹腾半天对我全无好处,还得半夜再来救人——唉!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啊…”

心中盘算得定,先去找个地方歇息,能混口吃食最好,待到夜深人静那些胖和尚都睡了,到时候再回转来救人。主意打定至尊宝便即回身摸了出去,他一贯在城隍庙中长大,自然所寻的也是这石门渡的庙宇,可是问了数人都不知道这里有甚庙宇佛堂之类,最后好不容易有个本地人倒是知道指出了路,到了一看——

墙倒屋塌,枯枝遍地,牌匾破碎,杂草横生,却是早已经荒废了!

他虽然未寻到那口吃食,却总算找到了安身的所在,心中也不嫌弃,找了一大堆干草堆在香案之下,算是个能歇息的窝。然后他又找了些干柴烂椅生起火堆,从旁边拔了些竹子放在上面一同点燃,听那竹节燃烧中不断发出的噼啪脆响,时时警醒,也不易睡得太沉。

然后便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进了那草堆中,缓缓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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