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从他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一点不对经的地方,当即反唇相讥:“公主是要嫁给景氏家主没错,可正式成婚之前,公主只是东齐的公主。两国邦交,一切礼节也都得共同商定,断然没有全凭一方做主的道理。更何况景氏虽然驻守这座城池,也不过是晋国的属臣而已,说起来,连跟公主共同商定的资格都没有呢。”
“这……”徐诚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原本听说东齐公主这次的主事礼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便想蒙混过去,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姑娘如此伶牙俐齿。

初宁向一旁踱了几步,走到一处地势略高的沙丘上,指着稍远处话锋一转:“大人能不能给我解说一下,那边那队人马是做什么的?这个时间了仍然逗留在城外,莫非也是在等着明天入城的么?”

景氏这座城池,原本就是为了通商而修建的,时常有商队往来。商队入城时接受盘查,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夜色将至,明明已经到了城门之前,却不进城,仍旧要在城外留宿一夜,就不太正常了。

城外盗匪横行,人和货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景氏是不会过问的。而到了城内,便有景氏的家臣维持治安,不允许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这正是景氏与周围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多年来暗地里的“约法三章”,彼此心知肚明、相安无事。

“这个……”傍晚时等着入城的商队也有几个,徐诚没料到初宁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的那个,脸色越发尴尬。当着东齐公主的面,他毕竟不敢公然欺瞒,“丽夫人听说我们家主要娶妻,有意喜上加喜,也送了一位公主来,那位公主,也得等着明天天亮以后入城。”

“原来如此,”初宁顺势把手里写满字的帕子,递到初宁面前,“你们家主迎娶我们公主做正妻的同时,还要纳妾,这位妾的出身高贵,礼节该如何拟定,我们公主还真得仔细思量思量。”

忘忧接过帕子,她平常面色冷冽、不苟言笑,看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公主威仪的。她往帕子上从头到尾扫了几眼,当即怒色上脸,给她安排的仪式礼节,并不是正妻的礼节,她才是要做妾的那一个。

她把帕子往地上一丢,眼睛瞧着徐诚,话却是对着初宁说的:“妻是妻,妾是妾,次序无论如何不能乱,入城的礼节就请我的礼官亲自拟定。”

徐诚原想糊弄过去,只要忘忧按照妾的礼节进了城,就好摆布了,即使东齐日后过问起来,这也是公主本人同意的,公主高风亮节,让出了正妻之位,旁人还能说什么?只是没想这位看着弱不禁风的公主,和她身边那个年纪轻轻的礼官,一点也不好糊弄。

他把心一横,索性挑明了说话:“公主殿下,丽夫人送来的晋国公主,才是我们家主要娶的正妻,您是妾位。公主要是面皮薄,不想跟未来的主母撞上,我也可以去帮着公主安排一下,等那一位入城安顿好了,再来接您入城。成婚之后,您一定是另辟院落单住的,也不用跟主母照面。”

这种话,忘忧自己掰扯下去显然不合适,初宁冷笑一声:“你们景氏的人来东齐求亲时,说的可是家主要娶妻,更何况,定下我们公主嫁过来再先,丽夫人决定也送公主过来再后,即使按着先来后到,也该是她做妾。晋国的公主要是面皮薄,我们公主是最好说话的,明天可以早起一些,紧着点完成入城的仪式,之后那一位公主就可以入城了,免得到了中午,日光太烈,金枝玉叶吃不消。”

初宁心里清楚,丽夫人就是晋国现在权势滔天的宠妃,也是姬重光复仇的对象之一,没想到到了景氏的城池门口,先要跟这位从没见过面的丽夫人对上了。看来丽夫人的确势大,连景氏也不敢得罪她。

这里面,其实有一点初宁也不知道的缘故,丽夫人虽然只是个女子,却极其擅长制衡之术,她在后宫时,便靠着挑拨离间,轻轻松松地干掉了晋王其他的宠姬。等到晋王年迈体弱,国事大权落在她的手上,她便在几大世家之间周旋。景氏并非畏惧丽夫人本人,却忌惮经常被丽夫人利用的另一个世家荀氏,怕惹恼了丽夫人,给了荀氏攻击自己的借口。

徐诚的脸也阴下来了:“求亲时只说迎娶,并没说准是做妻还是做妾。再说了,丽夫人送来的这位公主,今天中午便到了,要讲先来后到,按照我们景氏一贯的习俗,先到的是妻,后到的是妾。”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景氏自己建造城池,谁知道他是什么习俗。

“那成,就当是我们疏忽了,我们东齐的公主,绝对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入城的礼节,也不必商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初宁捡起帕子,丢回到徐诚手上。

“这种大事,你一个礼官也未必做得了主,还是要看公主本人……”徐诚还在絮絮叨叨,忘忧已经径直站起来,起身便返回营帐中。

初宁会意地一笑,她最欣赏忘忧这种干脆利落的态度,这种无声的反击,有时候比她伶牙俐齿更叫人难堪。

徐诚自讨了个没趣,只能回城去向城主禀告。时间不能拖下去,做决定只有一晚时间,初宁跟忘忧简单商议了,便传令让侍卫大张旗鼓地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初宁叫人将忘忧的嫁妆一箱一箱摆出来,说是也不能白跑一趟,留给景氏做城主新婚的贺礼。

说是要走,其实不过是为了给景氏施压。可按照初宁的想法,要是景氏真的油盐不进,就这么取消了婚事也不错,反正她并不乐意忘忧嫁给那个赫真口中的“老瘸子”。

三更时分,景氏的人又来了,这回来的不再是家臣,而是曾经去过东齐求亲的景寒。他这次来,是替他自己的父亲传话来的,先放低姿态说了一大堆赔罪的话,出现这样的局面,都是景氏料想不周,怠慢了两位公主,接着才说出个主意,两位公主都已经到了门口,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不如公主之间比试一局,赢的便是妻,输的便做妾,心服口服。

景寒目光灼灼地盯着忘忧:“按照父亲的意思和景氏惯常的方法,应该是要斗兽,可是晋国公主的随从里面,必定有驯兽的高手,斗兽你们占不到任何便宜。我在父亲面前费了一番口舌,说动他同意,另外商定一种比试的方法,或者索性都交给天意,占卜来定名分,东齐向来在舞乐祭祀方面高手如云,你们可以尽量选择一种,自己更有把握的方法。”

忘忧不接话,初宁打听清楚了斗兽的方法,对景寒说:“多谢费心,不过我怕我们选定了方法,回头你们那一位公主不认账可怎么办,既然家主亲自开口说了斗兽,那就斗兽好了,一局定胜负,谁也不能抵赖。”

景寒走后,初宁便问忘忧:“明天比试,你是想赢还是想输。若是想赢,我会尽力帮你。不过按我的意思,输了也无妨,索性大闹一场,搅黄了这场婚事。你怎么想,我只听你一句话。”

忘忧抬眼:“我在景氏一日,那些人就不敢轻易动忘欢,只能小心辅佐他。更何况,东齐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你尽力就好,我把未来,就交在你手上了。”

初宁感受到她话中的无可奈何,叫人去准备一只四面蒙着黑布的大笼子,对忘忧说:“既然你信任我,那我明天一定赢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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