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把那块破布似的襁褓攥紧了,扔回地上。不远处素千羽仍旧在一边盘点物品、一边不停地抱怨。
翻翻捡捡忙到天亮,才算把重要的物品登记了一遍,库房里还有数不清的用来炼制丹药、制作咒签和签粉的材料。初宁一直留心看着,却并没见着什么具有特别的净化功能的乐器。

初宁站起身,走到素千羽身边,仔细查看了她抄誊的物品清单,接着说道:“竟然一转眼天就亮了,余下的只好今天晚上再来继续了。”

素千羽的神情明显地一松,初宁说过的所有话里面,就属这一句听着最顺耳了。可初宁接着又说:“你从今天开始当家主事,想必得跟所有的仆从下人们,先通报一下吧,还得给他们好好地定定规矩,免得他们继续胡来。还有今天的采买支出,都等着你同意了再去呢,买不来东西,耽搁了各房各院送早餐事小,耽搁了外祖母那一份,恐怕就不好了。”

她一面浅浅地打了个呵欠,一面转身便往外走:“我们就不在这妨碍你了,黄昏时分,等你白天的事情忙完了,咱们再来继续。”

一捧甜枣,加一竿子闷棍,这是初宁惯常的做法,连安康公主也不曾在这上面占到过什么便宜。其他人早已经困得不行,匆匆跟千羽道了声“辛苦”,就一个跟着一个地走了。

可怜素千羽倒是也想躲个懒,先小小地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理事。可是初宁早已经告诉佳音暗地里布置下去,膳房的仆从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刁钻问题,把她直接在库房堵了个正着。一群人围着她,连早餐该用几斤猪肉这样的事,都要请她亲自决定,素千羽像被一百只嗡嗡乱叫的苍蝇围在正中,一个头有两个大,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不管怎么说,轮流主事的主意已经回过素遇,她总不能让这一大家子连早饭都吃不上了,她要是第一天主事就被人拿捏住了,以后还怎么有底气说话?

初宁和佳音,有一点倒是彼此相同,都是一样的蔫坏。这一天里,整个素音世家上上下下,需要当家主事的人定夺的事,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家里有一条运送垃圾杂物等等出去的小路,在这一天里路面还坏了,一辆装满泔水的小车翻在这里,推不走也倒不回,散发的阵阵臭味,连素遇都惊动,叫人来告诉素千羽赶紧想办法收拾了,不要惊动了老太太闹得阖府不安宁。

初宁休息了一整天,精神好得很,一面喝着茅根煮的水,一面眼神促狭地问纤尘:“后来怎么样了呢?也不知道她现在忙完了没有,可别耽误了晚上盘点才好。”

纤尘并不知道她这位小小姐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花花绿绿的心思,直把这事当笑话讲:“她叫了七八个下人过去,又是吼又是骂,还许诺做好了这事就涨工钱,可那些人就是推说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他们哪里是不会,就是欺负这回主事的是个年轻小姐,故意要看她出丑,那条路去年冬天也坏过一次,结了一层薄冰,车子推上去就翻了,有三四个人里外一起出把力气,就解决了。最后千羽小姐没办法,自己踩着满地秽物走过去,指给他们看要推哪里,他们才终于照办了。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也够千羽小姐忙上一天的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初宁喝干了水,在纤尘头上一点:“千羽小姐胸怀大志,说不定正觉得这是一展身手的好机会,你就少替别人瞎操心了。”她喝光了面前的水,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佳音来家中的时间短得很,却能把这件事安排得这么恰到好处,真是不简单。

估计时间差不多,她便招呼昨天在场的几位,一起约上素千羽再去盘点。素千羽眼角都是红的,显然在那些油盐不进的粗使仆从那里受了气,刚刚没人的时候哭过了,却还要在众人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初宁也就顺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跟她继续仔细盘点下去。

其他人都趁着白天养足了精神,虽然有些昼夜颠倒,可也不是什么大事。素千羽白天里已经被各种杂事缠身,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晚上还被初宁硬拉着来盘点,一连几天下来,已经被折腾得面色暗淡、双目无光,两只眼睛上各挂着一个黑眼圈。初宁要她盘点,她就老老实实盘点,总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初宁,却不敢轻易再挑衅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再钻进了她设好的套里。

初宁忙了几天,倒是越忙精神越好。闲下来时,她便忍不住想那件襁褓上的字,景叙,天下姓景的人,多如牛毛,因为景氏,是晋国的最大的名门世家。

晋国跟东齐一样,也有几个数得上来的名门望族。但跟东齐不一样的是,晋国的名门,都是与晋国王室沾亲带故的世家,有参与政事的特权。其中势力最大的六家,甚至在晋国境内有自己单独的封地,可以独享封地之上的一切税收和物产,家主之位,比一个弱小国家的国君还要威赫,养着大批的家臣,为自己效力。

景叙,莫非就是往昔镜中看到的那个年轻的神官么?

这种事情,靠自己想是无法得到印证的。盘点了十来天后,初宁叫明瞬给景元一送了个口信,说她并没找着他想要的那件东西,叫他再多提供点有用的消息来。

景元一是个如果他不想见人、旁人就绝对找不到他在哪里的人。王太后的寝宫被他用术法围得滴水不漏,只给明瞬留了个进出的小孔,需要变成蚂蚁才能爬进去,搞得明瞬送了一次信后,回来抱怨了五、六天,抱怨得胃口比以前更大了。

初宁的口信送出去后,毫无疑问地石沉大海了。

素千羽当家主事的日子,还有几天便要轮换,初宁趁着家中无事,夜里出门转转。她保持着夜里出门的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总觉得有月光照到的地方,才比较安全,却忘记了其实近来她已经没怎么受过皮肉伤了。

转了两条街,斜向里便伸出一直强健有力的手臂,抄着她的腰身一捞,把她带到屋檐之下的阴影里。

初宁闻到熟悉的气息,便知道那人是谁,漫不经心地问:“劫财还是劫色?”

姬重光用侧脸贴着她的耳畔,同样漫不经心地低声反问:“劫哪个你有?”

初宁立刻就恼了,用手肘向后重重用力一捣,姬重光也不闪避,就这么挨了她一下,又接着说:“听说你把素音家折腾得鸡飞狗跳?这几天累坏了吧,哈?”上挑的尾音,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关心。

“这是听谁说的?”初宁皱了眉头问。

“素音家那么多人,我随便收买个下人,容易得很。”姬重光用手勾着她耳垂边的一缕发,“我倒是觉得,弄坏运送秽物的小路,也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方法,先弄坏小路,然后引着那个……叫什么来着,素千羽,同意运送秽物的车从正门出入,以解燃眉之急,然后,车子可以翻在正门口,等她去正门口处理时,恰好又有一辆车来了……”

初宁终于没能忍住,“嗤”一声笑出来了,姬重光向来惜字如金,很少这样长篇大论、深入浅出。他这个缺德的主意,要是真用在素千羽身上,恐怕就不是偷偷哭一顿了,估计她悬梁的心都有。

她用手指点着姬重光的胸口:“你思索这些家务琐事,实在是大材小有了,拿一把斩妖屠龙的宝剑,来切晚饭的青豆子,大抵如此。”

姬重光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忽然取出一只白玉雕成的盒子,捧到她面前:“这个,送给你的。”

初宁有些诧异,伸手接过来,沉甸甸的一盒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在里面:“这又是什么,为什么送我。”

姬重光慢悠悠地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初宁揭开盒盖子,才发现这个盒子是用一整块白玉、掏空了中央制成的,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药膏。她用指尖挑起一点放在鼻子下面,反复闻了又闻,不敢相信这么贵重的盒子里面,装的好像跌打生肌膏。

这种药膏常见得很,原本是军中用的治疗刀剑伤的药膏,因为便宜,一般屠户、绣户都会备着些,万一手上受了伤,厚厚地敷上一层,很快就能完好如初,不留任何疤痕。

初宁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觉得我每天都在家里跟人寻仇私斗啊,送我这么大一盒……”

姬重光帮她合拢盖子,声音低沉喑哑,如此刻的月色一般无二:“君望说,让我送你一件时常用得着,又不会一下子就用完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件。至于为什么要送你东西……嗯,我本来是去问君望,要是几天见不到一个女孩子,就闹心得很,是什么缘故,他说,我大概是看上你了,不如先送点日常的小东西,试试拉近一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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