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一转头,便看到从前在宫宴上见过的那只大红大绿的“鹦鹉”,正大大方方地坐在窗棂上,仍旧是艳红上衣、配一件翠绿下裳。在他面前虚空处,悬空摆放着一只酒壶、一只酒杯,鹦鹉少年景元一,就这样自斟自饮,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景元一的肩头,正趴着那只旋龟,两只头摇摇晃晃的,闻到酒味就险些栽下去,被主人一把捞住,重新放回肩头。

“通过了灵雀台择选,看起来气色不错,心情也不错,”景元一像是有些醉了,眯着眼睛看她,“从我这骗走的东西,用着还很顺手吧?”

初宁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位置,那枚圆圆的小镜子就挂在那。要是不提起,她都差点忘了,多亏了这件小东西,几次危急时刻救了她的性命,只是她还不太能操控得了,这东西有时灵、有时不灵,全看天意。

景元一夸张地凑近一些,醉眼朦胧地说:“你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摸胸,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色诱我?”

……这张嘴真是太贱了。初宁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平复内心的暴躁,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标准的迎来送往表情,嘴角一咧刚好露出八颗洁白的小牙:“那怎么敢,在你这么姿色过人的仙人面前,要色诱也该你色诱我才对。”

景元一“嗤”的笑了一声,从窗棂上轻飘飘地落下来,像个纸扎的人影一般。他用一根手指在初宁面前虚虚一点,那面小镜子所在的位置便泛起一层莹润的光亮。

“没想到,我养了许多年的这片饕餮鳞,在你手里这些日子,竟然成色更好了,”景元一摇摇晃晃地向前几步,“你把它每天带在身上,没被它残留的凶煞之气给伤了,我真是欣慰得很。”

初宁的脸色明显地僵了一僵,原来这是一片饕餮鳞,难怪什么东西都能吞噬进去。饕餮是上古凶兽,天生一张跟明瞬一样的大嘴,见什么吃什么,吃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终于被绞杀得灰飞烟灭了,如今能有这样一片鳞留存在世上,也已经十分不易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忽然抬手捂住胸口:“你该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景元一又是一声清浅散漫的笑,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忽到她身前,满口酒气毫不避讳地喷洒在她脸上:“给你了就是给你了,你看我像那么小气的人么?”

……也不像很大方的人,初宁忍不住在心里念叨,却忍住了没说出声来。

景元一把衣袖一挥,不知道从哪又取出一只酒杯了,斟了一杯送到初宁唇边:“不过我想,你一定很希望知道,怎么操控这片饕餮鳞。这片鳞上还带着饕餮残存的精魂,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服了它,并且设了一句咒语作为开启的方法,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这句咒语,好不好?”

初宁侧头躲了,后退几步避开他的酒气:“连你这样的仙人都做不到的事,我能么?你恐怕太高看我了。难道你没听说过,我是个从没认真修习过的废物,连入选灵雀台也是靠无耻加侥幸?”

景元一诡秘地一笑:“这件事非你不可,我想从这里带走一样东西,可是有个讨厌鬼偏偏要跟我抢,待会你帮我拦他一拦就好,别的事我自然会解决。”

“成交!”初宁重重地点头,像是生怕景元一又会反悔一般。他只说需要她拦上一拦,至于能不能拦得住,她可没有做任何保证。

景元一见她答应了,便不再多话,只是招手叫她到近前来,带着她躲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没过多久,初宁便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进入了藏宝阁,可她所在的位置,一时却看不见人影。

“来了。”景元一低声轻语,声音里始终带着他那股懒散妖娆的味道。

来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半开的窗子,进入室内,却并不掌灯,熟练地摸到左数第三排、第五列最上面一格,把上面放着的小盒子取下来。接着又有两个人翻进来,迅速地走到第一人身边。

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只听见“咔哒”一声响,应该是那盒子被打开了。

初宁忍不住探出头来,刚好看见那盒子里散发出一点幽幽的青光,接着很快散去了,那是封存太久的灵器,自身积蓄的灵气,随着盒盖打开便会自然地散溢出来。

青光灭下去后,初宁终于看清了,那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昆仑白玉打制的玉如意,比寻常用来镇枕或是把玩的玉如意,足足大了一倍,长柄之上雕凿着精美繁复的花纹。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出来握住了玉如意,把它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初宁顺着那只十分眼熟的手向上看去,忽然感觉到自己刚才答应得太草率了,因为那只手的主人,她实在太熟悉了,正是姬重光。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也是初宁见过,归妹和大有。

现在反悔其实也还来得及,初宁的念头才刚了动了一动,身旁那只大鹦鹉已经猛地站起来,抄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向着前方三人猛地吹了一口气,方才那口酒随着这一口气,如雨如雾一般地飘散出来,落在前面的人身上,却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初宁知道,景元一是在酒水上附了术法。

姬重光抬头看清景元一的面孔,微微扬起嘴角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竟然毫无诧异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他会等在这里一样。显然的,他们两个为了这柄玉如意,争来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

初宁深感自己卷进了一场不太好的麻烦,两边都是惹不起的,把身子缩得更低,祈求这几个人打得激烈,把她忘了最好。

景元一显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直接抄起她的衣领,把她整个朝着姬重光丢了过去。

站在姬重光身边的归妹,拔出佩剑便朝初宁刺过来。姬重光的脸色忽地变了,想要出声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归妹又恰好站在他拿着玉如意的那一侧,他只好先把玉如意倒了个手,再抬手去挡住归妹已经刺出的剑。

景元一妖娆魅惑地又笑了一声,初宁已经总结出了规律,每当他发出这么一声看似十分散漫随意的笑时,接下来便是要干点什么坏事情。果然,景元一随手抄起身边木架子上的几只小盒子,就往姬重光身上砸去。

姬重光逼不得已,只好挥舞袍袖把这些要命的木盒子一一接住,藏宝阁中珍奇无数,丢了一个也许能瞒过几天,可要是砸坏了这么多,那是必定会被发现的。

在他动作的同时,景元一已经飘飘忽忽地移动到他身边,扣住他的手腕,顺势拿走了那柄玉如意。转身离去之前,景元一随手在地上撒下一把豆子,那些豆子落地,转眼就生根发芽,长出来的却是一根根寒光闪闪的利刃。

眼看初宁就要落在这些利刃上,姬重光脸色阴郁难看得很,却还是纵身上前,一只手臂揽住了初宁,带着她避开了那些利刃。

等他们站稳了再回身时,景元一已经跳上了窗子。归妹和大有正要追过去,景元一忽然回身又是清清浅浅地一笑,接着手里掷出了一张咒签,飘落之时咒签便幻化成了一簇火苗,先前洒落的酒水,被这簇火苗“腾”的点燃了。

归妹和大有只好停下来,一人想办法灭火,一人转身确认姬重光的安危,至于初宁完全是在确保自己主人安全的同时顺便看上一看。

景元一像是十分满意一般,身子飘飘荡荡如同要振翅飞起,笑着隔空对初宁说:“多谢帮忙,那句咒语我现在只说一遍,你可要记牢啦!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景氏元一。呵呵……”

初宁无奈地抚额,实在是太恶趣味了,在一句咒语里这么大张旗鼓地夸自己。要是她每次有需要时,都念上这么一串,旁人得用什么眼神看她?什么饕餮鳞,她都不好意思用了。

可景元一却不管这些,说完了该说的话,便借着月色跃出屋外,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归妹和大有忙着灭火,用术法点燃的火苗,自然也不能用寻常的方法来熄灭。他们两人匆匆忙忙地取出咒签,可刚才那一阵酒雾喷洒得到处都是,咒签一时半刻也无法一一覆盖,自然也腾不出空来再去追赶景元一。

姬重光垂手站着,看向景元一远去的方向,手指又开始下意识地捻动。

藏宝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去了,很快就有人循着声音和火光赶来,把他们四人堵个正着。

事关重大,灵雀台的守卫也不敢隐瞒,当下便派了人报告给齐王。姬重光连同初宁,被一并带到齐王面前,双手都被特制的绳索捆住,以防他们在王上面前还不老实。

齐王倒是还算客气,冲着姬重光问道:“重光公子,寡人需要你给一个解释,灵雀台藏宝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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