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们找了一个高大上的理由,爱国。
爱国无罪!

这样的说法,虽然存在着太多的漏洞,在不明真相的人乍一听,还真的能品出一些道理来。至少从感情上,不会那么反对。

曹锟虽然有警觉,但是当他带着老眼镜,瞪着牛眼般的眼珠子,看着《京报》上铜板大的黑字标题,顿时幸灾乐祸的了起来:

“当初段合肥当政的时候,这帮穷酸,一天到晚的和他过不去,整天闹腾个游行什么的,把燕京城的风水都要败坏了……”

“没想到这群穷酸还算给面子,在上海闹腾一下也好,至少京城地面上清净了许多。”

“再说了,洋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说道这里,曹锟的眼角有些泪光,他是经历过八国联军的老人,想到天津被洋鬼子祸害的不成样子,恨的牙痒痒也不过分。

曹锟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不可以针对他,他都能当成乐子看待。除非麻烦降临到他的头上。其实他对读书人多半是怕,余下的是敬,因为有本事的读书人真要是坏水往外冒,那可是没边没际的,让人防不胜防。

现如今,曹锟大总统当着,钱虽然捞起来不如以前那么毫无顾忌了,但是感觉超好。唯独放在心上的头等大事就是,他该修祖坟了。

在华夏,‘孝道’是非常重的。是一个家族凝聚起来的传统纽带。

三代不修祖坟,可以说是对祖宗的不孝。吃不上饭的,就不说了,但凡生活无忧。总要惦记着一些祖宗,因为这不是做给自己看的,而是做给子孙后代看的。

相比别人,曹锟的孝道,虽说感动天地还差那么一丁点。但也不差多少了。

自从曹锟发迹之后,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曹家不只是天津卫大沽镇上的匠户,还能有人当官,当将军,当大将军。自打曹锟当官以来。曹家的祖先算是遭罪了,也不知道被劳驾了几次,墓地翻修,祠堂一再扩建……

如果大总统是终身制的,估计按照曹锟的性格。能够将整个曹家宗祠动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当然,惊动了祖宗这种事他是不管的,他是给曹家的先祖扬名的机会,受点委屈,被惊扰一下,也是应该的。

要不是活人建造墓地入祠堂太过于晦气,说不定他能精神百倍的将自己的后事都在生前给办了。但有人说了。皇帝不是自从登基开始就给自己建造陵寝吗?

不过人和人能一样吗?

一个是天子,上天赋予人间的真神。甭管是真是假,但身份地位不能用凡人的眼光去看待。

一个是平头老百姓。就算是达官贵人,倒是有给自己身后准备寿材的,也没有听说过把活人的牌位放进祠堂的。从古到今,也就明朝的时候,九千岁魏忠贤有这个打算,但是结果很不理想。抄家灭族。后果比挨雷劈都严重。

见曹锟笑眯眯的,高凌霨心里堵得慌。他就不信边上和他一样眉头紧皱的夏寿田不会没有看出来上海租界里游行背后的奥妙?

那帮教授简直坏到家了,甚至连‘舆论’都无法批判这些人的对错。因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声抗议,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

当然教育事业兴旺了,教授欠的工资也该发了下来。

“夏秘书长,你看?”

高凌霨不准备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他认准了在曹锟面前说话不用太顾及的总统秘书长,夏寿田。要不是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坏消息,高凌霨肯定会附和曹锟,说上一段让他主子神清气爽的话。

可问题是,这帮教授明显是憋着坏呢,处处算计民国政府。

因为《辛丑条约》中赔款的部分,多算了军费,少算了军费,没人去关心。最先提出还款倡议的是美国人,当然也和美国人在清朝受到的待遇有关。

说白了是一种外交手段,既然是外交手段,那么私人团体就没有这个资格去要求代表一国政府的对华,反对当然可以,虽说是发生在上海的小规模游行,但很快会上升到政治层面,在燕京的英国公使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其实英国人也想返还一部分条约赔款,当然这不是良心发现,因为整个《辛丑条约》中赔款的部分,拿大头的不是英国人,也不是法国人,而是俄国人。眼下红色风暴席卷欧洲,英国人巴不得给俄国人添堵,上眼药。

其次就是,美国人做的不地道,美国在赔款份额之中,比英国人少,比法国人也少,比德国人更少,而俄国人的赔款份额是美国人的四倍。加上那些年老毛子不断侵吞清朝的土地,在华夏人眼中,成了一等一的恶人。要不是老毛子赶在英国人前面,拉仇恨值,当初日俄战争时期,东北的不少军官也帮着日本人。

英国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华夏第一大仇人的角色,自然看不惯美国人的做法。

这时候想买好来了,当初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见美国人来劝架?

加上华夏对英国人的仇恨值也不低,当初英国人发动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拉着法国人干慈禧,拉着俄国人,拉着小日本……

总之,坏事做尽的英国人也知道在华夏他们不受待见。

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让英国人可以缓和一下关系的机会,却让美国人抢先了。英国人能不怒吗?

再说了,英国古板的思维,后知后觉,总觉得跟着美国人屁股后头,不太光彩。习惯当大哥,对于做小弟,政客们是非常抵触的。

于是。民国政府一直和英国政府沟通《辛丑条约》部分不符实际的多算军费和利息,被英国人用种种理由给拒绝了。可这是仅限于外交层面,当初顾维钧在英国担任民国驻英公使的时候,也推动过高层之间的谈话,结果是不了了之。

这次教授们在上海一闹。虽然动静不大,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麻烦,因为英国人的性格向来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夏寿田不介意给曹锟普及一下外交层面的战略眼光,当然因为民国实力太过弱小,再怎么战略先进。获胜的几率也近乎于为零。再说了,英国在亚洲养了一条好狗,虽有不听话的迹象,但咬人,还是不遗余力的。

耗费了不少唾沫星子。曹锟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位爷扑腾着大眼珠子,开始紧张起来,良久,才猛的一拍大腿,吓了周围的人一跳:“我说呢,这帮穷酸怎么会那么好心,原来在这里憋着坏等爷们呢?”

“三叔。其实也不能怪燕京八所学校的先生们,动了教育经费,没了工资。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曹锟只要在钱上,脑筋还是转的很快的:“这不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曹士杰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可曹锟郁闷的嘀咕道:“可读书人气节呢?”

曹士杰差点被他的三叔给折磨出心理阴影,气节这玩意,在场的似乎没有一个人有。曹锟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曹士杰说了一句公道话。这位越来越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当然,曹锟还是能够信任的。毕竟是自家人。唬下脸道:“士杰,怎么连你都这么说?要工资。为什么不来和我说,而是找英国人麻烦?这帮英国人,一个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憋着坏想要祸害我们呢?给了他们机会,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民国?”

夏寿田对曹锟的说法嗤之以鼻,要说祸害,民国是被英国*害的够呛,往前数八十年,甚至一百年,英国人也不是好东西。可问题是,你曹锟也祸害了不少人……再说了,燕京几所大学的教授,有一个算一个,他们的身份够不够有意见就找总统来反应?

估计还没有走到大总统府,就被卫兵拿着枪赶走了。

对于把当官看成是发财为首要目的的政客,夏寿田一直不怎么看得起。

袁世凯坏,可袁世凯说起来,贪的钱也比不上他手下的几个将军,督军。

在民国,看得透政坛的人,要是还能带一点民族情怀,不要多,就是酒后拍桌子,敢骂几句政府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多少带着一些悲观情绪的。

夏寿田也不例外,在外,民国被列强虎视眈眈,政府喘不过气来;在内,军阀政客祸害老百姓,老百姓也喘不过气来。民国就像是一个被夯实的火药桶,而且里面装的都是烈性炸药,国家时刻都在崩溃的边缘,没有出路,也没有希望。

不用夏寿田给曹锟解释的太清楚,因为曹锟的门前来了一个他头痛不已的‘恶客’——英国公使,带着一大帮子人来找曹锟的麻烦。从规模上来说,一点都不逊色于在上海的教授们举行抗议示威的人数。

曹锟捂着脑袋,倒不是装病,而是真的头痛。

他有时候连和下属商讨国家大事都会走神,如果对面是一个外国人,他顿时像误食了泻药一般,浑身难受。至于为什么吃了泻药,怎么去会捂着脑袋?不是应该捂着肚子吗?

这估计是个人爱好而已。

不过此时的曹锟还是有力气骂上几句家乡话,抬头用无辜的眼神了看了一眼夏寿田,随后还是落在了高凌霨身上。毕竟夏寿田的身份是秘书,虽然是总统府的大拿,但是在代表政府方面,没有高凌霨的身份有说服力。

对此,夏寿田很满意,高凌霨很着急。

且不说曹锟被英国人缠住了,再说王学谦,仿佛一门心思不闻窗外事。专门为自己的美国之行做准备,当然有些人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有人是心头还有犹豫……

不过能来王公馆的,自然不算是太客套的外人。

顾维钧喝着王家的咖啡,一个劲的皱眉,啧嘴:“子高,你这是做了坏事就跑路,让苦主没处喊冤啊!”

“少川,我不是被你拉着去美国的吗?得了,做了苦力还要落埋怨,你要是用不上我,我就不去了。”王学谦无辜的看着顾维钧,虽说他美国有产业,但是现如今托拉斯时代,垄断时代,手中产业多的财团,谁会亲自去管理名下的产业。

就是想,也根本忙不过来。

不过股东年会,倒是应该参加。虽说王学谦是被顾维钧拉着去美国,但至少他内心是不抵触的。

“得了,我错了行了吧?”顾维钧的眼神不满的瞥了一眼他的这个学弟,心中不由感慨:这年头的坏人都开始扎在好人的圈子里混了,官场越来越险恶了!

按理说,顾维钧的身份是外交总长,于情于理,他都改露个面,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但他也清楚,英国人的固执,是多么的难缠,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当初他在英国当公使,早就摸头了英国人的秉性。

正因为如此,他更倾向于民国和美国人发展外交关系,而对英国人敬而远之。

再说了,顾维钧自认为自己是上等人,经验丰富的外交官,他出任外教总长是来帮曹锟的,可不是给曹锟当救火队员的。就曹锟的性格,得罪人于无形,那还不是分分秒秒的事?

所以,顾维钧躲在上海,根本就没有回燕京开启外交谈判的想法。

再说了,老约翰和柯立芝都已经从天津登船了,快的话,两天就会抵达上海,民国代表团也在上海准备齐整,该是时候出发去美国,开始为年底的华盛顿会议趟路了。

自从顾维钧回国之后,威尔逊总统任期满了之后,民主党在大选中一败涂地,相对于保守的共和党再次控制了美国的政坛。顾维钧对这次美国之行,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因为摸不清哈代的性情。就光从王学谦的口中听到不少小道消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于是,万般无奈的顾维钧只能把眼光瞄准了老约翰,熟悉美国政坛的他知道,一万个政客支持他,还不如一个财团的领袖人物说一句管用。

顾维钧的目的多半是在漫长的跨洋旅行中,能够和老约翰搞好关系,至少抵达美国之后,能够多通过洛克菲勒家族,介绍一些政客。虽然他的身份是外交官,几乎美国所有的政客都不会拒绝他的见面,但是如果是老约翰介绍的,就两样了。

所以,顾维钧也认命的在上海等美国人从天津坐船来上海,不过他就是见不得王学谦这家伙太得意,刚给曹锟上完眼药,就拍拍屁股就走人:“林总长,你就放心让令爱跟着子高,把冰清玉洁的小姑娘给带坏了?”

林长民爽快的笑了起来:“不怕,我相信子高的人品。”

顾维钧撇撇嘴,心说: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不过想想也对,王学谦这大财主,主动给林徽因提供留学费用,还一点要求都不提,这种好事就算是个‘当’,林长民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再说了,司法总长林长民心中也不太淡定,因为他听说在英国游历了一番的徐志摩要回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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