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陆家,虽说底蕴不见得不得上王家千年的传承,可规矩不见得就可以漠视。
一个大姑娘家的,跟着姐姐姐夫要回家,这是闹哪样?

要说是亲姐姐,也就算了。可问题是,陆定和陈家的关系也有不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要不是交通系中间迫切的需要一个中间人联络王家,主要是和王学谦攀上关系,才有了陆定携女来上海这么一出,不然这门亲戚谁还在意?

正是因为关系没那么近,所以陆定原本都不想还住在陈公馆。

要不是主人太热情,正好王学谦的夫人回家小住,陆定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平时,陆定尽量惯着女儿陆小曼,可王学谦两口子新婚燕尔,是个过来人都知道他们回家会干什么,要不还女婿觉得老丈人家不太方便,也不会这么晚了接陈婉怡回去。这下,陆小曼提出要跟着去,让陆定气的浑身哆嗦,仿佛已经有人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陆家的门风不正,而还是大姑娘的女儿陆小曼此举,更是有让人误会掉节操的嫌疑。

“胡闹!”

陆定又急又气,平日里对女儿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陆定,向来风轻云淡处事不惊的陆定也绷不住脸了,怒斥了女儿。

陆小曼哪里受到过父亲如此的呵斥,在家里,陆定对仆人都不会说一句重话,更何况是女儿陆小曼。那是陆家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宝贝的不得了。

第一次挨打的孩子和第一次被挨骂的孩子,都有一个通病。

礼义廉耻,就像是光洁如玉的宝玉。没有一丝的瑕疵,哪里容得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污染?

陆小曼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要是生在民国的普通家庭也就罢了。很多孩子十来岁就跟着父母干活,早就在蹉跎中。麻木了神经。可陆小曼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有受过委屈,突然让父亲陆定怒斥,心头的委屈,就像是喷涌而出的泉水,怎么挡,也挡不住。

眼眶里滚着泪水,嘴角有些抽搐着。就像是阴云密布,谁都知道大雨说来就来。

看到女儿委屈,陆定的心头也不好受,感觉酸酸的让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哽咽:“小梅,你太不懂事了。”

虽说还是埋怨的话,可语气中透着内疚,仿佛像是埋怨自己似的。

反倒是王学谦和陈婉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在当场。这下子,连陈母都看不下去了。吴氏一手搂住陆小曼的肩头,心痛的说道:“今天我做主了,谁都不能走。明天带小梅去姐夫的家里做客。”

“还是姨母疼我!”

陆小曼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她倒是会装乖巧,不过娇生惯养的小姐多半有一个通病,就是在长辈眼里,平日里总是端庄贤淑的典范。至于在外……就难说了。

王公馆其实并不单单是上海滩一座出门的公馆,园洋房,就算是园大一点,洋房豪华一些,可对于上海滩的名流富豪来说,也不过如此。

王公馆的超然地位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其不亚于警备司令部的安保而出名的。世界上最昂贵的私人安保公司布置,连在民国美国银行家都羡慕。更不要说民国的富豪们了。

就身份来说,王学谦的身份已经是他这个年纪到达的顶峰了。而走上这个位置,自然不会是一团和气的。

得罪人,得罪军阀,豪门,肯定也不少。

陈光甫有心反驳几句,但总觉得太露骨,加上他如果力挺女婿,一来让他们夫妻不合让外人笑话;二来,也容易让人平白担心。这才闷闷不已,接受了吴氏的自作主张。

在陈家,陈婉怡的几个兄弟见到王学谦却有些害怕,连说话都不敢喘大气。深怕惊扰了在陈家人敬如天人的王学谦。王学谦创造的神话,已经让陈家的主人都颇感压力。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不过是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银行,在此之前,王家人的资助,让王学谦成了名副其实的少东家。

陈光甫虽然也有股份,但无法和王家的股份相比。

等到远东银行对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增资500万之后,陈光甫有彻底沦为打工者的嫌疑。可即便如此,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王家的产业中也算不上大动作,属于刚刚脱离小打小闹的境地。

生活在王学谦阴影下的连个小舅子,瞪着眼珠子,想要看清楚,王学谦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以至于平日里在学校还算不错的两个人,在父亲的口中却连给姐夫提鞋都不配。压力,让处于绝对劣势的人,心中萌发出自卑的情绪。

看着王学谦举重若轻的家里长辈,还有那个从燕京来的,据说是远房亲戚的长辈谈笑风生,陈家的俩兄弟只能埋头神游天外。

气氛在紧张中,终于结束。

吴氏发现丈夫在她开口强行挽留王学谦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一样。本来,姑爷的强势,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她却没有料到姑爷竟然强势到这个地步。虽说王学谦并没有因为地位,财富,而慢待了陈家的人,实际上他还努力的想要融入妻子家人的气氛之中,可结果却让他有点失望,就像是在王家,他的地位超然一样,在陈家他显然有种宣兵夺主的样子。

休息的时间到了,吴氏差异的发现丈夫并没有在书房里呆到很久,甚至哪怕一分钟,就来到了卧室。

说实在的,吴氏对高攀王家一开始还有些不甘心,毕竟王学谦还闹出过一出逃婚的戏码。后来,这样的戏码被留学,求知掩盖了,在外界看来就像是一个富家子弟的励志篇章。可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吴氏并不觉得王学谦是女儿的绝配。

可是丈夫决定的事,作为妻子。在家里也好,在外也罢,都必须无条件的支持丈夫的决定。

私下里的埋怨。也只能偷偷的说。

“光甫,你是不是感觉到了姑爷的举手投足之间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陈光甫暗叹一口气。王学谦在上海工商界的地位,已经凌驾于商会,尤其是在银行业,当初东方投资银行好的一系列动作,把整个上海中小投机资本打击的七零八落,一两个月内,就敛财几千万。不但一下子稳定了金融市场,用商业的法则去整顿资本市场。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举动。这也是陈光甫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听说过华尔街的一些传说中的人物才有如此大手笔,当然这样的人物首推就是华尔街的领头人‘摩根’。

一个在社会上说一不二的强势人物,也难怪妻子会如此认为了。当然陈光甫也知道,妻子更多的是担忧,女儿在王家生活太过软弱,毕竟娘家给予的支持对王家来说,几乎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家人毕竟是家人,吴氏挽留姑爷的做法。在陈光甫看来合情合理,却透着一股子小家小户的想法,让他忍不住说出一些王学谦的隐秘。让吴氏以后多注意。毕竟,陈家不同于王家,妻子的做法在外人看来没错,但对于陈光甫来说,确实隐患重重。

“你呀,以后没事不要挽留子高。”

吴氏不解,挽留女儿女婿也错了?询问道:“女婿住在家里,难道也会惹人闲话不成?”

“这倒不会!”陈光甫摇了摇头否认道:“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子高的公馆里。就每年的安保费用,保镖的费用。至少是这个数。”

一只手遮不住脸,但足以让人觉得这个数字是非常有震撼力的。吴氏惊讶道:“五千现大洋?难道王家是金窝银窝不成?”

“至少五万,还是美元。你还别不信,他的几个身边负责安全的人,其中一个是连当年袁大总统都垂涎的宗师,几个外国人也很不简单。金窝银窝王家从来不缺,你忘记了,小时候婉仪和子高在王家的银库里玩,差点被银子埋死?”陈光甫嘴角唏嘘道。

这下,连吴氏都惊呆了,这那里是过日子啊!五万美元,就为了请保镖?大总统也不见得这么糟蹋钱不是?她不知道的是,大总统的警卫,那是不钱的,而王学谦没到那个地步,就不得不用自己雇佣的人,表面上看黑水安保的支出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其实对王学谦来说,也不过是肉烂在锅里。吴氏首先想到的是糟蹋钱,随后想到了女儿女婿的安全,每年数目如此庞大的一笔钱,就为安全,可见女婿在大街上逛街肯定是个挨枪子的主,顿时担忧道:“那不是姑爷很危险?”

“有是肯定有的,但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子高是受压通天的人,政坛的,军队的,还有商界,甚至上海的青红两帮,在租借还有美国人、法国人都不得不让着他。可免不了宵小为财帛动心。”陈光甫说话间,就有些紧张,不过他是在卧室内,也发现不了周围的危险。就算是有危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银行家,也只能做祷告上苍,然后听天由命的戏码。

吴氏彻底惊呆了,她想不到王家的门庭既然如此高,都快赶上他们家的房顶了,可实际上陈光甫的判断并没有大错,甚至在有些方面还有些保守。

无法承受两家人地位如此悬殊的结果,吴氏反驳道:“可是银行不是增资了500万,王家应该也拿不出多少钱来了吧?怎么,听着王家的钱就像是无底洞似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哼,你这个心思最好别有。你觉得银行增资了500万,王家都有一多半的资产由我控制了?这不过是王家冰山一角,他们看不上,可是这样一笔钱给我们家带来的压力你也看到了……”陈光甫冷哼道。陈家原本不过是殷实之家,就算是开了银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上海滩都是默默无闻。

甚至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筹备期,被人嘲笑成小小银行,股本十来万的银行,在上海的银行界,连小弟弟的算不上。

甚至在一年多前,由证券交易所引起的信交风暴席卷了整个上海滩,上海的中小银行发生了挤兑风波,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差点在那场风波中无法生存下去。

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大型融资项目比不上,东方投资银行,资本就算是增资之后,也无法和远东银行这样的巨无霸相比,陈家怎么去和王家对等?虽然陈家住上了豪华的园大洋房,家里也请了保镖、司机,老妈子一大堆人,可实际上这些人陈家能相信多少,连陈光甫心里都没底。

唯一让陈光甫欣慰的是,女儿在王家非常幸福,这就足够让他放心了。

想到女婿,陈光甫只能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尤其是王学谦所处的风暴中心,如果换成他,用不了几天之间,就会被绞杀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我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子高在我们家要是出了一点安全上的问题,陈家吃罪不起!”

丈人忌惮女婿成这样,也只有古时候皇家能比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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